我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坑渠蓋,在香港的鬧市中成長,每日不眠不休地觀察這個世界,以仰望的角度看盡人生百態。日本有宅男喜歡拍攝電線杆,也有人喜歡以拍攝電車為樂,香港也有一批巴士男愛拍巴士,卻還未找到一個喜歡我,或者拍攝我的人,而喜歡在我臉上留下氣味和痕跡的,卻恰如恆河沙數。

早幾年內地自由行興旺時,我幾乎每日都看到光脫脫的屁股在我面上出現,然後屁眼張開,看着還在冒煙的大便有規律地落在我的臉上,那種滋味讓我十分難受。那個被抱着拉屎的小孩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新鮮的糞便在我的臉上一整天,幸運時雨水會替我稍為洗洗臉,天朗氣清的時候,我要伴屎生活三數天,即使獲得清洗,身上的屎味亦久久不散。

在我臉上大便的人不多,我雖有點不習慣,但似乎骯髒是我和同伴的附屬品。有時別人踩到屎後,亦會不斷在我臉上刷,務求將鞋底的所有屎跡都交換到我的臉上。我的世界觀很平淡,有時會數一數一天之中有多少人踏過我的臉,當中有多少是男人,多少是女人,又有多少個,曾經停下來,看一看我的污臉。

令人灰心的日子挨了過去,夏天的時候,我的開場白並不是「夏天為大地帶來雨水」。那年夏天,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一名身穿短裙的年輕女子,在我面前經過。穿着高跟鞋的她一不留神,把鞋跟狠狠地插進我體內,讓我痛不欲生。但她更懊惱,不斷用力向上提腳,試圖把高跟鞋從我身上拔走。

在她掙扎的時候,我無意間窺看到,她形狀美好的雙腿之間那條深紫色的內褲,讓我頓時臉紅耳赤,想轉過臉去不再看,但無奈我的生理構造讓我動彈不能。

從我仰視的角度,雖然看不到她的臉,但我想像到她大概是個長得漂亮的女孩子。此刻被我卡住了,應該心急如焚,後來她放棄掙扎,索性脫掉那隻被卡的鞋子,亦把另一隻高跟鞋脫掉,拿着剩餘的鞋跑了開去。

那隻被遺下的高跟鞋,仍舊牢牢地卡在我的身體內,像上天賜給我的一個朋友,陪伴我一起看着街上人來人往的光景。不過,高跟鞋與我相處的時光不多,那個女孩很快就找到一個男人過來幫手,她請求他協助把高跟鞋拔出,心急的她竟蹲下來,臉蛋看着我。

那刻我才看到她的臉,白皙的皮膚,大而有神的眼睛,淡淡的妝容,加上垂下來的一頭長髮,比我想像的漂亮程度再升幾度,她看着我的時候,讓我緊張得忘記了被人不停踐踏的痛。

男人孔武有力地強行把高跟鞋拔了出來,我也痛得差點想叫出聲來,但高跟鞋是屬於那女孩的,我有點自私的想她再來一次,卻知道這不太可能發生。那個男人成功拔鞋後,竟然用力的踏了我一腳,還張開口來吐一口痰到我臉上,口中還暗罵着甚麼「仆街坑渠蓋」之類的髒話,希望男人不是她的男朋友,不然她會很容易受到傷害。

又經歷了一個春夏秋冬,我的身體因為長期日曬雨淋的關係而衰退得很快,大概被退下火線的日子不遠矣,但我最後的心願,卻是再見一次那個讓我心跳的短裙女生。

深宵時份,街上人流稀疏,我隱約聽到高跟鞋與地面接觸的「咯咯」聲響,當我興奮地想像是不是她時,那張熟悉的臉經已俯視着我,更張開口來一陣狂吐,那些嘔吐物滿是酒味,還夾雜一些花生乾果。

滿身酒氣的她,的確是那個高跟鞋女生。她這次沒有站在我身上,而是吐在我臉上,雖然嘔吐物粘着我的臉讓我難受極了,但我更想知道她為何借酒消愁。

「全世界啲男人都會變心,全部都係衰人衰人衰人!」她口中念念有詞的,讓她不快樂的,應該是她的男朋友。那刻我很想借個肩膀讓她倚靠着,然後告訴她,其實我任何時候都願意陪伴她,讓她在我身上踩踏,讓她吐在我的臉上,聽她傾訴,無恨無怨。

也許世界(男人)在不斷變,但作為坑渠蓋的我,仰望世界的角度,不變。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消失了,留在我臉上的嘔吐物,也被雨水慢慢沖走了。我被工人用鐵筆勾了起來,然後被送到一個黑暗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