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冰冷的木椅上,身邊喜慶的喧嘩聲聞如不覺,耳裏只聽到牆壁上大鐘規律而沉悶的嘀嗒嘀嗒聲。我輕輕在座椅上挪移著,側頭望去,目光穿過掛滿粉紅色心型氣球的走廊,聚焦到房間內的她身上。

她似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臉上擠出微笑,只是這微笑中帶著緊張的神色,顯得有點兒勉強。

忽然,我的腦海中浮出以往的鏡頭,牆上的掛鐘像是靜止住一般,然後由慢至快地逆時針行走。

坐在冰冷的木椅上,耳裏只聽到牆壁上大鐘規律而沉悶的嘀嗒嘀嗒聲。我輕輕在座椅上挪移著,側頭向課室窗外望去,見到家人向我報以一個溫暖的微笑。我對著他們咧嘴一笑,看了看黑板上方的時鐘,還有10分鐘放學。

這個時候,課室的大門打開,另外一名老師走了進來,附耳向班主任低聲說了幾句。班主任看了一看手錶,然後對我們道:「老師要出去一會,你們記得安靜哦!班長,你要記下有誰在這段時間裏面說話,等老師回來告訴老師,知道嗎?」說到最後一句時,班主任向著坐在我身旁的她叮囑了一句,然後又對著全班同學說:「誰說了話,等下要留堂的!」言罷,班主任也就離開了班房。

快下課了,快下課了。我心裏面不斷如是說,但口上不敢說出來,怕的是被班長告狀,怕的是被老師罰過之後回家還要挨駡。

也不知道是什麽問題,才上學了三天,坐在我身旁的這個班長就不時找我茬,要不就向老師告狀我上課說話,要不就向老師告狀我動來動去。搞得老師打電話向我家人投訴,回家後還要挨駡。

對於一個愛說話的人來說,不說話比不吃飯更要難受。我不斷挪移著身體,嘴巴低聲自言自語,壓制自己說話的衝動。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老師回來了。

「班長,剛剛有誰說話了?」

她站了起來,兩條辮子隨著她點頭而上下晃動。

剛剛有人說話了么?沒有啊…

我心裏面如是嘀咕的同時,她已經指著我,大聲說:「老師,阿南剛才說話了。」

我詫異地看著她。

她得意地看著我。

這年,我們認識的第一年,我們六歲。


每想至此,我都不禁苦笑。想不到冤家似的結識,能發展成今日的結局,這是肥皂劇的劇情嗎?我如此自嘲著。

此刻,房間內忽然傳來一陣呼喚聲:「阿南!」我循聲望去,她拿著一個剛剛弄好的氣球,對著我作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她每次欺負我之後都露出這種笑容,但什麽時候開始,我覺得這笑容是多麽的好看?我想著想著,想到了我溜冰而摔斷手的那一年。

「拿來。」放學的時候,她伸出右手,大聲地對我說。

「啊?」

「我說,書包拿來。」她也不客氣,直接把書包搶了過去,害我差點摔倒。

我正不知所措之際,她已把書包負在她的肩上,兩個書包堆積在她那小小的身軀上顯得有點兒可笑,她弄好之後,大聲說出另外一句讓我震驚的話:「我是班長,有責任照顧同班同學。現在要送你回家!」

「你??送我回家?」

「我,送你回家!」

我擡頭望去,只見她展露出平時欺負我時候的笑容。夕陽西照,為她那捆著雙辮的黑髮抹上一道金黃色,映得她雪白的臉龐如蘋果一般火紅。

我詫異地看著她。

她得意地看著我。

這年,我們認識的第五年,我們十一歲。


時間的流逝特別的快,很快,我們各自上了不同的中學,各有不同的朋友。雖然見面的時間不多,但一直保持著電話聯繫。

時間過得真快,相識的第十個周年也來得如此的快。

「南…」

這幾天電話中的她,語氣都有點奇怪。

「嗯?」

「你…能陪我說說話么?」

「嗯…」

「他…他轉校了。」

我知道她口中的他是什麽人,不知為何,心裏有股妒意,我呼了口氣,把這感覺壓下,溫柔地說:「不要緊,轉校也不代表什麽的。」

「不,我的朋友說,他已經有了另外一個了。」這一刻,電話的另一端已經哭成淚人。

「事情或許不是這樣的,你別往負面的地方去想。」聽到她的哭聲,我也登時亂了方寸,只能說這種籠統的安慰說話。但她卻似是沒有聽進去,泣不成聲地說:

「我是多麼的喜歡他,我是多麼的遷就他,爲什麽…爲什麽要這樣對待我?爲什麽?」

「…」

「南…爲什麽?爲什麽?我好辛苦,好辛苦啊!!!!」

「別哭。」

「南…」

「別哭,還有我在。」


數年後,我在英國。

某一天,我忽然忐忑不安,似是渾身不對勁。

是因為剛剛與女朋友分手的關係嗎?

是因為剛剛與曾經友好的朋友絕交的關係嗎?

我不曉得,只知道那一刻,我很想打電話給她。

「佳儀…」

「南…你打來了。」

「嗯,我打來了。」

「你已經一年多沒跟我打電話了。」

「嗯。」

「可是,今天,你在我想你的時候,你打來了。」

我無言以對,難道要我說「因為我也想你了」?

「你知道嗎?原來,他跟“他”,也是同一類人。」她語調雖然盡力裝著平淡,但也難以掩蓋底裏的悲慼。我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誰,也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誰。

她終究再忍不住,哭了。

「我想找個珍惜我的人…有那麼困難嗎?我什麽都給了他,爲什麽他還要這樣對我?笙…你覺得,是我的問題嗎?是我有問題嗎?」

「你的問題,只是你人太好了。」我深深嘆了口氣,一邊安慰她的同時,一邊感嘆自身。

她只在哭泣,沒有回話。

「哭吧。」

「…」

「哭吧,還有我在。」

我看著她的照片,忽然在想......

她,也在看著我嗎?


「南…」

「佳儀,前幾天她找回我了,我覺得......可能過不多久就能夠跟她複合了!」

「……」

「佳儀?」

「呵呵…是嗎?那......多好啊。」

「怎麽了?還為那個男的不高興?」

「不,我沒事了。」

「真的?」

「真的…我還有點事做,先不說了。下次再聊吧。」

我還待說話,她已把電話挂掉。面對著電話裏傳來的忙音,我愁然若失,心中泛起一陣不知名的哀愁。

那幾個星期,我每天都失眠。

心裏反復想著的,不是可能復合的女朋友,是她。

「佳儀。」

「嗯?」

「我覺得,我還是不找她了。就這樣算了。」

「啊?」她頓了一頓:「為什麼?」

「因為......」

「不。」

「佳儀?」

「不要說。」

「......」

「不要說。說出來,就變了。」

「但......」

「就這樣,一切不變,你說多好。」

「就這樣?」

「對......」

「就這樣。」


「南!」

「在~」

「我......要結婚了。」

「呵呵......恭喜你啊。」

「嘻嘻,我不管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你到時候忙不忙,你一定要來我的婚宴,還要幫我拍照,知道嗎?」她語氣充滿歡愉,和幸福。

「嗯,一定。」

這,是我們認識的第二十年,我們二十六歲。

那一年,有套小說改編電影很紅。
作者說,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沈佳儀」。
我不會想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平衡時空。
我不會說可惜這段擦身而過的感情。
我在她的世界走過,她在我的世界留下過一抹光彩。
我們擁有屬於我倆的故事,那不是愛情,但卻是一道更完美的彩虹。
很多人心中都有一個沈佳儀嗎?
我沒有,
因為我已經有了一個王佳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