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太陽光照耀在街道上,沒有一絲的風,有的只是汽車的廢氣在一個十字路口上蒸煮著趕著上班上學的人們。
在最後一輛車經過後,雖依然是紅燈,人們已經急不及待的踩過了斑馬線,正當我也想舉步前進時,我卻被拉著了。
「姐!現在還是紅燈。」穿著淺藍校服的妹妹說。
「沒關係,反正沒車子。」校服的布料雖薄,但我依然被焗出了一身汗。
「不行,衝紅燈很容易出意外。」
對於她的天真我暗自喃道:「就算不衝紅燈也不見得沒意外。」
「嘖嘖,少說一些不吉利的話!」
我歎氣,「可是都快要遲到了。」
「還不是因為你早上起晚了才連累我一起遲到?!」她哼了一聲。
「有什麼辦法,一整晚在作夢睡不好啊。」說到這裡也忍不著打了個呵欠。
「都作什麼夢了?」
「想不起來,一醒來都忘了。」
「反正不是什麼重要的夢就對了,啊,終於轉綠燈了,快走啦!」說罷她快步走去。
正當我抬腳要走的時候,十字路口突然傳來尖叫聲,巡著聲音看去,一輛貨車像瘋牛似的衝了過來,眼看就要撞上呆站在馬路中間的妹妹。
還來不及思考,我的身體已像子彈般飛了出去,用盡全身的氣力把她推開,並臨上了死亡......
當我再次回復意識的時候,正和身旁穿著黑斗蓬的傢伙看著腳下的騷亂,原本坐在原地的妹妹開始哭起來,一堆人圍在了四周,也有一些人張望了兩眼就繼續前進。
因為半個身子被捲進了車底,我看不到自己的慘狀,但露在外面的下半身早已被浸成紅血,整件淺藍校服都被染成紫色,情況也早已不能用不樂觀來形容。
身旁的男人正喃喃自語:「奇怪,找不到她的死亡紀錄,難道她不在名單裡?可是整個頭都被輾碎,都已經救不回來了。算了,把其他工作做完回去再處理吧。」說完轉頭看了過來,正好對上了我的視線。
他不如人們所想的死神形象,既不是可怕的骷髏,也不是什麼大帥哥,只是一張很普通,也絕不難看的臉。
他看到接受了死亡卻不哭不鬧的我,挑起一邊的眉問:「妳不怕嗎?」
「……」這一刻我不知道要怎回答他。
就實話,就連我自己也還未搞懂狀態,什麼害怕啊恐懼啊全都遲延著沒有冒出來,那最好就乾脆別讓它們出來好了。
他看著我一臉的淡然感到意外:「人們不是都怕死亡嗎?」
我牽了牽嘴角說:「可以的話我不想怕,所以我會努力試著接受的。」
「那妳的家人了?你已經死了就不會想到他們而哭嗎?」
此時我感到像是有什麼卡在我的喉嚨,好不容易才把從胸口湧出來的某樣東西給吞了回去,這次我的回答帶著一絲震抖:「只要不去想就好,你別再問我了,你不會想看到我哭的。」
死神定定看著我數秒,然後拿起不知什麼時候在手裡的鐮刀說:「如果不會失控的話就跟我走吧,妳這個名單以外的靈魂我沒有多餘的珠子給妳。」
雖然不知道他說的珠子是什麼,可是感覺除了跟他在一起我也沒地方可以去了。我只好點頭,抓著了他的衣擺。
死神回頭看我一眼,然後下一刻我們就來到醫院。
四周放著的都是嬰兒用的隔離箱,其中有一個嬰兒身上掛著的管子甚至足以把他包起來。
死神揮舞著鐮刀,刺在嬰兒的小小身驅上,然後一圍白色的煙就跑了出來。
死神拿出一個透明的玻璃珠子把煙都吸了進去,然後珠子變成了耀眼的水晶球。
在死神把珠子收起的同時,隔離箱發出了警報聲,數個護士衝了進來,過了一會,一個醫生也跟著護士跑了進來,摸了兩下嬰兒的屍體,並宣布死亡。
「真可惜,那個嬰兒雖然是早產兒,但也是拼了母親的性命生的,這下來就真的是什麼都沒有了。」一個護士邊收拾東西一邊說道。
「反正活了下來也不見得是好事,我聽說這個早產兒的母親還未成年,好像是强暴成孕的,那個女的也試過帶著肚子自殺,誰說得準這是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另一個護士靠了過來說了兩句,然後怕被護士長看到又走開檢查其他東西。
我聽著她們說話,直到死神合上了他的黑色本子。
我問:「你收過最小的靈魂有多大?」
「一個星期。」他看著我的眼睛說,「在母親肚子裡一個星期的。」
「那個時候嬰兒還沒有感覺吧。」
「擁有靈魂與否跟意識沒關係,雖然沒感覺,但他們已經擁有靈魂。」
「這樣啊。」看著嬰兒的屍體被抬了出去,我喃道:「這大概也可以是我不會為自已的死感覺
不甘心的理由吧?」
「走吧。」死神說。
「嗯。」這次我拉著他的手袖。
這次死神沒有看我,下一瞬間我們眼前就出現了普通的街道。
我環顧四周,沒有看到其他人,然後「啪」的一聲,有什麼東西落在了我眼前。
看著腳邊血肉模糊的屍體,手腳變成了奇怪的角度,以及流了整地的腦漿。我抬頭看三十多層
的樓頂,一切了然。
死神的鐮刀只輕輕一碰那團肉,頂著一頭凌亂的頭髮和大黑眼圈的男生就出現在我們面前,看樣子跟我差不多大,對於快要畢業的高中生而言這種時間不在學校實在不太尋常。
「是死神耶!」男生一張開眼就衝著死神大叫,「雖然跟我想像中不一樣,但真的很神奇耶,所以說我死了嗎?」
相比起他的興奮,死神不慌不忙的翻著筆記,甚至沒給他一個正眼,然後男生又看到了我。
「咦?妳也死了嗎?怎樣死的?」問得如此的理所當然害我嘴角抽了抽。
「車禍。」我就吐出了兩個字,然後反問他:「你呢?為什麼自殺?」
在那一刻他的表情黯淡了下去,眼神看向遠處。「我從少到大就只會玩電腦遊戲,我把生命都放到一副遊戲裡去,現在我已達到頂峰,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要是這樣可以讓我真真正正的擺脫現實,也挺好的。」
「就算這樣也不用自殺啊。」我不自覺皺起眉頭。
「妳不懂。我有一個當律師的姐姐,有一個讀醫科的哥哥,連弟弟妹妹都讀名校。我不會讀書,整天就被父母唸,害我忍不住想把自已投放在遊戲裡,然後不知不覺就找不到現實中的自已,到了最後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他把視線拉了回來,在黑眼圈下出現了淒涼自嘲的笑容,「唯一可惜的是我還有很多東西還未嘗試過,例如交女朋友啊,吻一個女生,跟女生做色色的事......嘻嘻嘻。」說到最後還在壞笑。
在淡薄的同情下我送他一個裝作鄙視的神情。「請你閉嘴。」
這時死神拿出了珠子,男生從雙腳開始消失,這次玻璃珠變成很深的綠色,像是熟爛的蔬菜的墨綠色。
「大概對於我家而言這也比較輕鬆吧,畢竟也不是什麼有錢的家庭。少了我一個毫無作為的負擔,也沒壞。」在他的肩膀消失時他這樣說道。
到最後就只剩下地上的肉塊和逐漸響起的驚叫聲。
對於這個男生的自暴自棄,我的心情不禁有點複雜。
「自殺是罪,對吧?」我問。
「嗯。」死神收起了珠子。
「如果我不救我的妹妹,那也是罪嗎?」
死神看著我,說:「那要看妳怎樣想,到底是抱有罪惡感,還是慶幸自己獨善其身。」
「......我有想過如果我沒救她的話會怎樣,但那並不是個好結果。」
「妳後悔了嗎?」
「不,如果我沒救她,那現在哭成淚人的一定是我。」不後悔,無論多少次都絕不後悔。
「那很好,走吧。」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他就拉起了我的手,然後下一刻又再次在原地消失。
這次一到達目的地眼睛就被閃得幾乎張不開來,當慢慢適應過來後才發現我們在一間金碧輝煌又極為俗氣的房間裡,在黃金大床上躺著的男人胖得像是穿著俗氣名牌衣服的豬。
我認出他就是傳聞中某個為錢無所不用其極的暴發戶,他對於酒,色,財,氣的貪婪無一不缺,且為了自己的慾望而造成了不少家庭的破亡,但有傳言指因他不檢點的生活現今已病入膏肓,想不到我竟能親自證實這個事實。
這次死神想也不想一刀就揮下去,靈魂一下就被抽離。
「你們是誰?!」那胖子用同樣胖成一團肉的手指著我們道。
我看向正不耐煩地翻著本子的死神,不作回應。
「該,該不會我已經......」胖子看了看在床上的自己,整個人開始在抖,「我,我不想死!別帶我走,我我我把金庫裡的東西分你們一半。」
死神原本面無表情的臉看上去卻莫名煩躁,我好奇的瞅著他,並沒有特別在意那胖子在說些什麼。
大概是看見我們不為所動,他又繼續說:「不,不夠的話,我把整個金庫都送你們,要,要不再加上所有房子......!」 他看到了我,然後開始口沒遮攔起來,「妳,妳是死神的女人吧,妳幫我勸勸他,我把所以金銀珠寶都送妳。」
死神正在翻本子的手頓了一下,眉頭皺了起來,衣袖一甩,玻璃珠子飛了出去,當珠子觸到胖子的身體時人影瞬間消失,當珠子再次回到他的手上時,變成了一種惡心的土黃色,也就是俗稱「黃金」的糞便色。
我整張臉皺成一塊。「真是有夠惡心的顏色,跟他本人一樣。」
死神把珠子收回袖裡,繼續他之前未完成的動作,大概是在確認下一個目標。
沒了胖子整個房間靜了下去,我默默的等著死神下一步的動作,腦袋裡卻冷不防地冒出一個問題。
「為什麼人會怕死呢?」我問。
死神不可思議的看向我。「作為人類竟問出這種問題,妳真是古怪。」
「可是,死亡這個東西從來沒有人能真正了解,難道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會害怕?」
「這或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也許是因為念及死亡令他們失去的事物吧。」
「失去......」我不禁想到了我的家人,此時認真的想,如果我死了就等於沒我的存在,那就不該是我失去他們,而是他們失去了我,這樣大概也是另一個讓我不懼怕死亡的原因,卻只讓我感到更加悲傷。
從思考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到死神轉身的一瞬。
以為要被他抛下的我慌忙走過去,卻不想自己的右腳絆到了左腳,直接撞進了死神的懷裡。
死神身上並沒有任何氣味,氣息就像是空氣一般淡薄,但身體卻是暖的,給人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死神攔住我的腰以防我再次跌倒,然後說道:「走吧。」
在下一刻,我們又從原地消失。
一天的時間不知不覺就如流水般逝去了。
氣溫逐漸下降的黃昏,天空被染成了柔和的橘黃色,無常的織雲似是渲染在畫布上的顏料。
在面對著夕陽的房間,溫柔的金光灑在搖椅上,坐在其之上的老婆婆在閉目養神,當我們出現
時就抬起了頭,朝我們揚起和藹的笑容。
「你終於來了。」老婆婆像是面對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我眨眼,環顧四周,確定她是在跟我們說話,呃,不對,她只是跟死神說話而已。
「我來迎接妳了。」死神把鐮刀輕輕一舞,老婆婆的身體就像睡著了一般平靜,而老婆婆的靈魂則已站在我們眼前。
「哎呀,這個小姑娘也死了嗎?這麼年輕真是可惜了。」老婆婆的眼神充滿惋惜。
看著老婆婆親切的笑容,我竟不自覺安慰她起來:「不,一點都不可惜,因為我的死亡是有意義的。」
大概是因為老婆婆發現我是真的這樣想,她釋然笑道:「那也未嘗不是好事,妳認為好那就是好的。」
「嗯。」我揚起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老婆婆轉向死神。「我這老人家已沒有多少體力了,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就讓我睡一覺吧。」
死神點頭,拿出了玻璃珠子,老婆婆慢慢的消失,直到整個珠子滿盈了安詳的淡紫光芒。
珠子中的紫光像是在流動,虛幻而祥和。
「好漂亮......」我情不自禁贊歎道。
「嗯,在經歷了這麼久的時光卻還是有如此純淨的顏色可謂是萬中無一,可見她十分幸福。」很難得死神說了那麼長的話來。
我看著臉孔溫柔起來的死神,整天都壓在心上的陰霾突然消散了不少。
「無論是死神還是死者,能在見面時視對方為老朋友,對雙方來說都是個讓人舒心的結果吧。」
「嗯,因為這世上多的是賴著不走的傢伙。」
「我很高興我不是其中一個。」我開玩笑道。
想不到他也會跟我說笑。「這的確有點可惜,我對妳的靈魂的顏色真有點好奇。」
「不要~女生就是要有點神秘感嘛。」
就在我們談笑之間,一個只有七,八歲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
「奶奶,我來看你了~」小女孩伸手去牽老婆婆,看到老婆婆沒有回應,小女孩疑惑的轉過頭對身後的母親說,「媽媽,奶奶睡覺了。」
母親愣了一下,走過去探了探老婆婆的氣息,過了半晌,帶著安然而寂寥的表情放下了手,把小女孩擁在懷裡,好一會沒說話。
「媽媽?」敏銳的小女孩小心翼翼的抬頭問。
母親摸摸小女孩的頭,以輕得不能再輕,像是害怕會吵醒老婆婆的語調說:「你聽我說,奶奶已經永遠的睡覺了,所以你也不要吵到婆婆啊。」
單純的小女孩眨著迷茫的眼神問:「為什麼?」
「奶奶在做很美好的夢,也是很長很長的夢,所以你別打擾她啊。」
小女孩好像有點明白。「奶奶不會再醒來了嗎?」
看到母親搖頭,小女孩大大的雙眼開始積聚淚水。
母親輕拍她的腦袋,繼續說:「別哭,奶奶她很幸福,她不會想你為她哭的,來,我們先出去吧。」
小女孩抽著鼻子,强忍著淚水,拉著母親的手走了出去。
直到我被走出房間的小女孩爆出了驚天動地的哭聲驚到,這才發現死神衣袖的布料已被我捏得皺成了一團。
「啊,對不起。」一放開雙手就傳來一陣酸麻。
死神立在原地沒有說話,過了一會他伸出手,笨拙的學著那個母親對待女兒般拍拍我的頭頂,輕聲說道:「走吧。」
我點頭不語。在消失前最後看到的是坐在搖椅上,老婆婆未曾消失的笑容。
頭頂突然傳來死神的聲音:「喂,抬頭看看。」
我聽話抬頭,然後就發現自己飄在半空,腳下就是城市的全貌,頭頂是從未看過的閃爍星空。
一開始還在擔心會不會往下掉,直到被死神放開,才想起自己已是靈魂,身子就像是溶入了空氣一般。
我在空中自由的飛舞著,張開雙臂臨來晚上的微風,及肩的頭髮隨風輕揚,肌膚卻沒有感受到任何溫度。
月亮近得像是觸手可及,當置身於天與地之間,竟有種自身都不屬於兩者的漠然,直到這一刻,我才有了死亡的真實感。
「要回去看看嗎?」
「回去哪?」有一瞬間我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去看看妳的家人。」
我愣在那兒呆看他數秒,視線不由自主的模糊起來。
「去看他們為我抱頭痛哭,又或是希望他們談笑如常像什麼都沒發生?」
死神沉默不語。
「不,我不會回去,無論是哪種結果,事實都不能改變。而且,我也有任性的權利。」能夠名正言順不問世事把塵俗抛開,這是死人的特權,要不然就真的太可憐了。
「他們不會因為妳的任性而變得不悲傷。」
「可是時間能沖淡一切,不是嗎?」似是想要他向自己保證什麼,即使隔著模糊的視線我也緊緊的盯著他。
似是一種默認,死神別開了臉。我腳下輕輕一蹬,飄到了他身前。
「今天謝謝你,既然有時間問我這些,那接下來也該是終點了吧。」我臉上的笑容慘淡得就連我自己都不確定是否真的存在。
死神向我伸出了手,問道:「不會後悔?」
我對於他這樣問有點意外,我以為這一天下來他應該知道我最基本的為人,還是說作為人而言是我太奇怪?
我握著他蒼白的手,那手似有若無的溫度,像是剛從火燄升出隨時會消散的煙似的。
「不會,我不會讓自己後悔。」
死神點頭,說道:「閉上眼睛吧,再次開眼時,就是一切的終結了。」
就在我閉上眼的一瞬,世界回歸寂靜,沒有一點聲響,甚至感覺不到空氣的流動。
「到了。」死神的聲音似遠又近,讓人拿捏不著,如果不是手上傳來的微弱觸感,我或者會懷疑他已經從我旁邊消失。
我聞言張眼,這次無論天地都是純淨的白,眼前像是有厚重的煙霧在凝漫,整個空間似是無邊無際,讓人有種永遠走不盡的禁錮感。有時候可怕的不是窄小的空間,而是無邊的,像是隨時會出現什麼的未知的束縛。
「歡迎回來,死神。」在眼前出現了非常典型的天使,翅膀,白衣,藍眼,金髮,只有十四,五歲的小帥哥正以美好的笑容迎接死亡的人們。
我看向身旁的死神,指著天使問:「天使都長這樣?」
死神對於我這個怪異的問題送了個挑眉作回應,但好像並沒有感到特別意外。「基本上每個都長這樣,人類認為他們長怎樣,他們就長那樣。」
「喔,原來如此。」
「那邊的小姐真是問了個有趣的問題呢。事實上我們的服務對象是人類,要成為人類心目中的美好象徵當然就得變成人類心中的理想形象啦。」還是一張標準笑臉的天使站在疑似不遠處說。
說是「疑似」是因為這裡完全沒有可用作比較距離的事物,也說不準他是遠是近,像是走幾步就會碰到,又好像中間隔著很長的一段距離。
「就你那樣說你們能變成任何模樣?」
「正是。」
「那你們本來的模樣呢?」我偏頭問。
天使的笑容竟變得有一絲苦澀。「我們沒有屬於自己的外貌,也算不上是有生命,我們的存在就是為了別人。如果有需要,我們可以有千千萬萬個化身,相反,我們就不會存在。」
「這樣根本就算不上有存在過吧?你們還真是......」在什麼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時候,我强逼自己吞下了接下來的說話。
無論如何這也不是我該議論的事情。
就算他們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選擇,只能永無止境的為遙不可及的使命而努力。
雖超脫了生死,但也等同變得微不足道,不會像人類般在每個人心中都留下不一樣的重量,他們甚至永遠都不會是自己生命的主角。
想到這裡,我突然發現,或許對於人類而言,無論多麼沉重的記憶都是一份寶物吧?
至少那能證明著某人的確存在過。
「話好像說太多了,還是辦正事吧。」天使看向死神。
死神會意,把左手抬至肩膀位置,四個不同顏色的玻璃珠子從衣袖飄了出來,在他的手上慢慢旋轉。
其中淺紫色的珠子第一個往天使飛去,然後珠子逐漸變成了那個慈祥的老婆婆。
天使非常有耐性的待老婆婆走到他面前,然後牽起更深的笑容說:「恭喜你,你能前往天堂。」
「呵呵,這樣啊。」老婆婆只是輕抽淡寫的笑道,接著她身周出現了柔和的光圈,並慢慢向上飄去。
「謝謝。」直到最後她的笑容都未曾消失,或者是萬中無一,但這也是人們都希望的結局。
接著土黃色的珠子幾乎是被死神抛了出去,在天使跟前整個破碎開來,胖子哆哆嗦嗦的四處張望,看到眼前皮笑肉不笑的天使後,那張充滿肥肉的臉上出現了討好的表情。
「你……是天使吧,你讓我上天堂,我把錢都給你吧?」說到天堂兩個字,胖子又露出了貪婪的神情。
天使的笑容真正的挎下來了,輕輕的吐出了一句:「下去嘗嘗地獄的紅炎吧。」
然後胖子的腳下就出現一個空洞,揮動著雙臂卻沒有抓到任何東西作支撐的胖子直直往下掉,並發出了恐怖的叫喊,直到空洞重新閉上。
天使像是鬆了口氣,然後又揚起專業笑容,說:「下一個。」
墨綠色的玻璃珠子應聲飛去,在剛離開死神手上就變回人形,一邊手插著褲袋一邊走著,以隨意的站姿立於天使跟前,臉上是聽天由命的瀟灑。
「雖有罪,但並不壞,在煉獄待個數世紀吧。」天使沒好氣的說道。
「咦?只要幾個世紀嗎?」男生笑著說,在身體消淡前還不忘回頭向我送了個飛吻,然後我把一個白眼當作回禮。
只剩下最後的白色珠子,當珠子飄到天使面前時,天使也沒說什麼,修長的食指輕輕一點,珠子就繞過我們三人快速的飛進了無盡的霧中。
「他的罪不在他身上,所以立刻投胎也是理所當然的。」天使的無奈笑道,「好了,終於到最後了,那邊的小姐請過來吧。」
我抬頭看死神,他點了點頭,我慢慢走到天使面前站定,等待我的裁決。
「關於你的未來我們已作好了考慮,在此之前我們得先跟你道個歉。因為事實上,你本不該到這裡來的。」天使的笑容帶著歉意,「距離妳真正的死亡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這次的死亡其實只是另外一個死神的失誤,但因為這個失誤而造成的效應卻比我們想像中還大,所以我們決定讓時間重來一遍,回到妳死亡的那天早上。」
看到完全愣住的我,天使繼續笑著道:「至於妳的記憶也將會重新改寫,妳不會記起妳死後的那段記憶,所以我想......」天使比一比死神的方向,「妳應該需要一點時間跟那位道別。」
我順著他所示的方向轉身看去,發現死神還站在原地,一陣淡淡的感動注滿了胸口,有種被默默守候的感覺真的很好。
我小跑步回到死神面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要走了嗎?」死神問,一如以往的表情看不出情緒。
「嗯,他說我會回到今天早上。」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我只覺得有顆大石壓在心上。
「妳不高興嗎?」
「高興啊,我不用跟父母分開,也不用面對妹妹可能會死去的選項。」口是這樣說,眼淚卻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可是我好不容易接受了死亡,現在又要面對現實,又要為未來擔憂,而且......」還會忘了你。
原本想普通的說再見,但到了最後卻怎樣都止不著抖音,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死神見狀直接以衣袖把我臉上的淚擦乾,動作雖生澀,但也極為溫柔。「不用那麼在意,反正到了最後,也只會剩下一堆白骨。」
我被他這句安慰雷得忘了掉眼淚,心裡吐糟道:「大哥啊這算哪門子的安慰啊。」但非常神奇的這對我真的奏效了。
「也對,反正到了最後都是一堆白骨。」我破涕為笑,「無論我有沒有記憶,到了那個時候,我們都是老朋友。」
死神似笑非笑的挑眉說道:「前提是由我勾妳的靈魂。」
我皺起鼻子,轉頭向天使說:「喂,天使不是神的代言人嗎?作為我平白死掉的補償,我能要求在我死時由他迎接我嗎?」
天使笑得揶揄。「當然可以,只要他願意便是。」
我轉回頭看死神,死神禁不著我的注視,說:「無論要花多少時間,我都會等著妳。」
我笑著點頭。「那我準備好了,走吧。」
天使左手一揮,一道光柱從他身旁升起,死神跟我一步一步的走向光柱,我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溶入光柱,手掌傳來晨曦的溫暖。
在踏進光芒之前,我喃道:「只是生離,卻不會死別,這樣想的話好像也不錯?」
再踏前一步,我把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之下,閉上了眼,身體突然又變得沉重,像是整個人在空中殞下,直到輕柔似羽毛般落在了柔軟的床舖上。
「姐姐!鬧鐘已經響好久了,妳再不起床就要遲到啦!」
「快點!都要出門了還在那吃早餐!」
「真是的!都是因為妳起晚了,才會連累我一起遲到!」
站在車輛奔馳的馬路,妹妹作出了似曾相識的抱怨。
「遲到算什麼?不會死人的。」我隨心而說,卻換來妹妹的怒視。
「少跟我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什麼死不死的妳試過了嗎?」
「我當然沒......」試過嗎?我竟然對這個答案感到猶豫。
「妳在發什麼呆啊?已經轉綠燈了,我們還是跑回去吧!」她說完就跑了。
「啊!等......」忽然間,眼角好像捕捉到什麼,一抬頭卻只看見鑲在萬里晴空的烈日。
「姐姐!妳站在那做什麼?快點啦!」在馬路對面的妹妹喊道。
「我來了!」我甩了甩頭,向前跑去。
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算了,到合適的時候就會記起來了吧。
在我奔跑的剎那間,似是看到身邊飄過了熟識的黑色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