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靜於午飯後來到咖啡店,買她愛喝的latte。

這樣的忙裏偷閒真是奢侈,但,管他呢?

自己這樣努力工作,那個人還是一點也不欣賞,吃力不討好的事,為何還要趕着回去做?

上午還担護着兩個新來的員工,怪責我給他們太多的壓力。

老闆就是老闆,永遠不會知道有多少工作要完成。

那兩個懶人不去做的事,到頭來還不是落在我身上嗎?

他不是想培訓他們來取代我吧?怎麼他看人總是沒眼光?

那一區不算繁華,就那麼幾十棟廠廈,咖啡店生意不算多,只有一對男女在店角的小圓桌對着坐,看兩人的肢體語言,似乎是情侶。

「係唔係攞走?」店員問她。

「吓?」

「你杯latte係攞走定係度飲?」

阿靜想了想辦公桌上那些訂單,還有早上連環幾個送貨遲延的投訴電話,唉,還是拿回去喝吧。

「攞走吖唔該。」

她付了款,就坐在一旁看手機。

店角的一對情侶在邊說邊笑,桌上飲料的冰塊早已全溶化了,但兩人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是捨不得走吧?

假裝着擦手機,阿靜偷偷在觀察這雙情侶。

兩人也都很年青,這個時候有空來咖啡店聊天的,是大學生吧?

女孩輕輕撥着染成淺栗色的頭髮,妝是淡淡的,突出了精緻的紅唇,身上穿着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衫,雙腿撓在啡紅色的長裙下,隨着她的笑聲擺動着。

男孩的目光沒有離開過她,不時在她耳旁說些逗笑的話,他身上也是一件簡單的襯衫,下半身穿的是深藍色牛仔褲,襯着咖啡色的皮鞋,與女友的打扮甚是相襯。

「小姐,你杯凍latte。」

阿靜取過杯子,低頭看着手機,邊看邊走近情侶那邊,若無其事的背對着他們坐了下來。

劃着劃着眼前的手耭,喝了一口latte,耳朵卻留意着背後情侶們的對話。

「跟住大家一齊屈佢放屁,到佢就黎喊我地都唔停,笑死我!」

「你地好無聊呀!」女孩發着嬌嗔,但男孩樂此不疲,繼續那無聊的話題。

「吓?你放屁呀!咦...哈哈哈…」

「好衰咖你!你就放屁,最臭係你!」

阿靜有點失望,原來只是在談些無聊話。

不知甚麼時候,她開始偷聽情侶們的對話。

有時候在巴士上,在地鐵車箱中,在渡海小輪上,在餐廳,在電梯,在海旁,甚至走在路上,她都總被一對對交頭接耳的的情人吸引着。

他們到底都在聊些甚麼?

阿靜與他之間,除了公事甚麼都不談。

他說,情侶間,不會像他們那樣的,所以他們之間的,不算是愛情。

的確,在公餘時,他們並沒有甚麼話題。

她還以為,這是因為他們認識久了,相處時無聲勝有聲。

沈默相對的他們,無論在生活和工作中,不是充滿了默契嗎?

她花了好些日子去明白,那些無言對望中的所謂愛意,只是她一廂情願。

拿着latte,阿靜腳步緩緩的走出店外。

天氣炎熱,走在街上的凍飲杯子冒着滴滴冷汗,阿靜手握着杯,感受裏面的冰塊互相碰撞,慢慢地溶化。

在阿靜前面行着的是一雙穿着校服的小情人,這是考試季節,想必是學校考試提早放學了吧。

這一對,又在說些甚麼?

女孩手上拿着一杯雪糕,用膠匙勺了一口,送進男孩的嘴裏。

「點解又係士多啤利味?成日都係你鍾意啲味!」

「上次唔係薄荷朱古力咩?」

「薄荷朱咪又係你鐘意啲味囉!」

「下次你揀囉!拿!」

男孩口硬心軟,乖乖的張開了口。

「咁呢隻士多啤利都OK。」

「喂!你唔好一路食一路講野啦!你睇你!」

「嘩!仆街,我件衫呀!喂,借張紙巾黎!」

「吓?借左要還咖喎。」女孩一邊從外套袋裏取出紙巾, 一邊說。

「哈…哈…哈…我係咪要笑呀?幫我抺啦。」

又是些無聊的對話。

阿靜直接繞過他們,走向公司所在的方向。

那次他帶着公司上下到日本公幹,他的未婚妻也跟着來,她才發現,這個人並不是她認識的那樣內斂。

在旅程中看着他們親暱的喁喁細語,才知道,這個人原來可以有說不完的話題,只在乎對像吧。

那次旅程後她才突然意識到,一直以來對他來說,她真的就只是一個員工。

對了,就是那一次開始,她就很好奇,到底情侶們都在說些甚麼?

還沒走進大廈的電梯大堂,latte已喝完了。

隨手把空杯丟進路旁的廢紙箱,濕濕的手往衣服上擦了擦。

從炎熱的街道走進大堂,涼快的冷氣使每個毛孔都極舒爽,但想起桌上積壓着的工作,難免還是有點沒精打彩。

今晚還是要OT吧?

反正他約了未婚妻,不會有空去找她。

只要未婚妻沒空,他心情就會很差,每當他心情很差,他總會去找阿靜。

有一天晚上,她和他親熱完了躺在床上,她試着撩他說些甚麼無聊的話,卻不得要領。

心裏納悶,就直接的問他。

「甚實你同佢平時講咩咖?」

「咩講咩呀?」

「我見你同佢成日雞啄唔斷咁,想知你地講咩囉。」

他有點累了,不耐煩的嘆了口氣,說,「無咖,咩都講一餐。」

「例如呢?」她殷切地問。

他想了良久,才發覺,原來自己完全不記得和女友的對話,反正都是她一人在喋喋不休。

「問咁多做咩?瞓啦。」說罷轉過身去裝睡,沒再理身旁的阿靜。

電梯大堂來了兩個人,是樓上公司的合伙人,他們也是一雙情侶。

「算抵食喎頭先個餐。」女人說。

「好食就乜都抵啦,係咪先?」男人說。

「咪係!呢頭真係冇咩好野食。」女人說。

「我驚佢做唔住咋。」男人說。

「吓?點解呀?唔好執呀唔該。」女人說。

「通常呢啲都做唔長咖啦,我睇最多一年啦。」男人說。

「唉,我唔想又捱快餐果啲呀。」女人說。

「有咩食肆捱得住吖你話?除左連鎖。」男人說。

就聊這些嗎?

電梯到了,三人進了電梯,這時那對情侶才看見了阿靜,微笑着跟她打招呼。

「周小姐,見你公司又登廣告請人,好生意喎?」男人說。

「都唔算係,啱啱請左兩個,都教唔切,老闆又話請多個喎。」阿靜回答說。

「林生都係想請人幫輕你je,你真係辛苦呀,聽樓下保安講你成日OT。」

「我都想佢地幫到手。」阿靜苦笑了一下,「我到啦,下次再傾。」

「好,byebye。」

電梯門開了又關上,阿靜徐徐步向辦公室的入口。

幫我?

幾年前他想要結婚,也就像這樣請幾個人回來分擔我的工作,其實是想他們在我離開後取代我。

他也不想想,要請三、四個人回來,才能取代一個我,多不化算啊?

這個人,就是不會計算成本。

那時多不捨得還是離開了他,不知命運開甚麼玩笑,輾轉還是回到他的身邊。

這次,他還沒有開口要她走,她已心裏有數了。

拿出職員証,在讀卡器上按了一下,打開了公司的門,兩個本在閒聊的新員工迅速彈開,繼而扮工。

阿靜沒好氣的回到自己的座位,看着一桌的訂單和文件,很後悔自己沒有好好坐在咖啡店把latte喝完才回來。

她收拾了一下桌面,把那封午飯前剛打好的辭職信摺好,放進信封裏,丟進抽屜,又繼續埋頭苦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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