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再約啦。」「忙到甩轆啊,下次見真係唔知幾時。」我和朋友揮手道別後,步進了列車。夜已深,尾排車箱剩下我一人,獨享那喧嘩過後的孤獨。
「再約」對很多人來說是客套說話,但對我來說卻代表著期盼和喜悅。我說再約,是因為我特別珍重你我之間的情誼,希望你我之間只是短暫離別,下次會面時,我倆可繼續分享生命當中的高山低谷。
當然,「再約」有時是象徵永遠分離,是不忍揭穿的真相,也是最溫柔的道別。
最近不斷在思考「離別」這個課題。
離別是游宇明的《只能陪你走一程》,每個人都只是穿插在他人生活中的一個片段,所以在這有限的時光,我們要學懂珍惜和放手。
離別是古龍的《離別鉤》,分開原是為了相聚,因為我們有了重逢的盼望,所以無論多痛苦的離別也可以承受,然後抱著這個信念浪漫地活下去。
離別是林夕的《紅豆》,我們明白一切都有盡頭,沒有甚麼是永垂不朽的,但心中卻無法釋懷離開。只好相信或許等到風景看透的一刻,那人會再度回歸,與你靜看細水長流。
我說,離別是甜酸苦澀的混合物,你們分開了,但也締造了足夠回味一輩子的記憶,而你倆也更懂得去愛了,此為甜酸;你們的割裂令人悲傷,只因那次離別寂靜無聲,沒有半點先兆,你倆沒有機會和生命中那個重要的人好好地說再見,此為苦澀。
在此,我想分享一個略帶苦澀的故事。
有一種朋友很特別,你未必和他有極深的交情,他不是那些一個月要見一次的死黨,但你總會把這個人紀念在心。這個人的品格、性情,行事為人都令你欽佩無比。A君就是屬於這種類別的朋友。
A君是我的中學同學。他為人良善正直,是我見過最樂觀和最謙卑的基督徒。在籃球場上,他是那個總能把皮球無私地傳到隊友手上的最佳夥伴;在宿舍中,他是那個能夠包容別人一切情緒,從不發脾氣的好好先生;在教會裏,他是那種典型的乖乖仔,是敬虔仁慈,追求公義的好門徒。
大概是他太好了,所以上帝也忍不住提早接他返回天家吧。
雨革時期十月初,深夜時分,添馬公園。我們幾個朋友通宵留守,恆常吹水,談笑風生,期間沒有人看破將來,制止意外發生,也沒有人留意到A君的疲態,他就這樣駕車離開了。
「再約吧。完咗運動有真普選之後,再出嚟打波啦。」他的笑容依舊樂天。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大概是工作太累的關係,當晚他的車子撞上了石壆,A君自此向世界請了個無限長的sick leave。
隔日,我們聽到不幸的消息後,腦袋都被轟炸成空虛混沌一片。「係假嘅。」「點可能?」「我哋幾個鐘前仲一齊傾計。」我們頹坐在石地,不願接受這突如其來的離別。直到今天,我們有時仍在想,或許其中一個朋友跟車,結局就會不同了。
而我在意的是,我從來沒有對這個朋友表達過任何欣賞之情。我很想問為甚麼他可以不正眼望我,也可以發現我的位置,做出精準傳球;我很想誇奬他,說他真像聖法蘭西斯禱文中所說的和平之子一樣,為眾人帶來安慰。
是的,我很想和他好好地說再見。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請讓我對生命中那些曾經幫助和鼓勵過我的朋友說一聲多謝。我不介意你轉身離開,但在步出我的世界之先,請容我真誠地與你道別。
隨著嘟嘟聲響,那張笑臉終究步出了車廂,你還是看不到我揮手的動作。車廂只剩下了灰冷孤清的空凳,空間滲透著複雜而又熟悉的色調,那種顏色叫作無常。
人生列車再度開啟,我胸中仍是熱暖的,裏面盛載了溫馨回憶,千言萬語以及感激之情。那些下了車的人並沒離開,原來一直活在我們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