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哥哥!我好冷啊!」「哥哥!我好痛啊!」
「沒事的,哥哥我會保護你的……依琳!不!依琳!」

阿逸再沒有數過這是第幾次發同樣的惡夢,他再一次夢見依琳在自己的懷中斷氣,變成了血肉模糊的厲鬼,一直追趕自己。自己沒有一次能夠逃脫,滿臉紅疤的依琳手上那把利刀插在自己的背後,阿逸才可以從惡夢中返回現實,枕頭因惡夢變得濕潤令人不適,阿逸唯有摸黑上個洗手間再倒頭再睡,即使他明知,之後的時間只有眼光光的盯著天花板,再一次重播那時和依琳的時光。

差不多二十年了,當時曾經轟動一時的案件,至今除了自己之外,再沒有人記得故事的發生。直到長大後的阿逸才理解到整件事的發生,他一直痛恨自己當日安慰妹妹,安慰她好好的睡覺,睡了就不會肚餓,不會再被打,不會再覺得痛楚。阿逸永遠記得,妹妹依琳的手腳本身的一塊又一塊的青黑的瘀痕已經長到臉上,還有和自己一樣的紅色的條紋佈滿全身。他很理解依琳的痛楚,因為自己同樣承受著,每一個動作每一步路,都痛得眼睛滲出淚水,但一切只能忍受。因為學校的老師總是說﹕希望在明天,明天會更好。

所以,睡著了便是明天,一定會比今天的好。

那天阿逸和平時一樣,依琳一直嚷著好痛好肚餓。阿逸拖著依琳回到房間,一直哄著她早點入睡。依琳的手和身軀逐漸冰冷,阿逸和夢境一樣替她蓋好被子,可惜依琳仍然不停的喚著﹕哥哥……哥哥……阿逸安慰依琳,鑽進她的被窩中,把依琳抱在懷內﹕
「沒事的,哥哥會保護你的……」
「哥哥,我好想念媽媽……」
「但爸爸說媽媽不要我們了……」
「媽媽為什麼不要我們﹖是不是我們曳曳﹖這個新媽媽常常說我們曳曳所以要打打……」

阿逸沒有說話,他那時候很不明白,為什麼爸爸要帶這個新媽媽回家,她常常用籐條打自己和妹妹,但是新媽媽一併帶來的妹妹,卻沒有像自己那樣被打得滿身傷痕,又禁止自己和妹妹到遊樂場玩,這個妹妹永遠似是馬戲團的觀眾總是面帶笑容,看著自己和妹妹在台上被鞭打著卻無動於衷。也許不明白的事,長大了便會明白。
「依琳,沒事的,哥哥會保護你。我們一起睡著了就不會冷也不會痛的了。」
「哥……哥……」
從此,阿逸再沒有聽到依琳的聲音。阿逸看著依琳平和地熟睡,他捲曲著身體忍泣。爸爸和新媽媽忽然闖入房間,把自己從床上抽起摔到地上,自己就像是足球那般給爸爸用腳踢出房門外。阿逸從地上仰望,依琳被新媽媽狠狠的搖晃著,依琳似乎接受了一切,再沒有哭泣,再沒有作聲。而新妹妹躲著新媽媽的背後,寸步不離,以觀眾的方式沉默看著一切。

爸爸和新媽媽頓時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停止了搖晃依琳。他們兩個慢慢的從房間走出來後左顧右盼,時而指罵對方又忽爾不語。阿逸好害怕,好害怕他們吵鬧,然後便會對自己拳打腳踢。他的肚皮又餓又痛,只能瑟縮在牆角下,而新妹妹即呆呆的坐在沙發上,垂頭玩弄著她的長髮娃娃。忽然門鈴響起,幾個穿白衣的叔叔熟睡的依琳放在他們的床上帶走了。爸爸和新媽媽跟隨在後,阿逸很想追出去,不要別人帶走依琳。可惜他很害怕再被痛打,不敢說話,不敢移動半步。
阿逸只能繼續瑟縮一角的抖震。面對依琳還是此刻的惡夢,他都只能瑟縮,無辦法改變命運。這二十年來,阿逸試過逃避也嘗試面對,想過放下也想過報仇,但依琳早就離去了,做些什麼也無法讓她返回自己的身邊。依琳走的時侯才五歲,假若能夠一起活到今天,就算她不是個可人兒,也是阿逸心中最乖巧的妹妹,看著她亭亭玉立的長高,青春期的反叛,失戀過後找自己哭訴,然後又努力讀書或工作或結婚,又或跟自己的另一半成為閨密說心事、一起牽手逛街說自己的是非,對她承諾過的事要實踐。可惜,依琳即使在自己的夢中,也無法成長下去。

「怎麼啦﹖又發惡夢﹖」睡在旁邊的Mara再一次因為阿逸的輾轉反側而弄醒。
「沒事。你睡吧。」阿逸再一次回憶夢境,他明白夢是虛幻的。現實是他的命運被改變,變得實在而平安。依琳被救護員帶走後,自己又被社工和警察接走。之後的記憶開始模糊。只記得沉重的眼皮下垂之後換來的是新的生活,明天一定會更好不無道理,他和那個一直當觀眾的妹妹一併被送到兒童院,他終於不再被虐打,終於知道玩耍是什麼一回事。他終於得到半點溫暖和友情,終於可以努力發奮地讀書,不用餓著肚皮,也學會了笑容。

十年後,阿逸沒有被領養,但是時候離開兒童院。他努力工作,每分每刻都在勞勞碌碌,不容許半刻時間靜下來。由正式重新上學一刻開始,阿逸理解到的是,只有忙碌,腦海才沒有時間放空和休息,如此才不會再想起依琳的事。即使社工和輔導人員,甚至身邊的同學朋友都不約而同的對自己說,依琳的事不是自己的錯。但對阿逸來說,自己的確沒有保護依琳,任由她睡去。假若當日她沒有睡去,又或者沉睡的人換轉是自己……阿逸在床上不停胡思亂想,或者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明天,也沒有更好的事即將會發生。

「都二十年了。你為什麼就是不能放下﹖」Mara 把床頭燈打開,把枕頭擱在床板下,赤裸裸的上身挨揍枕頭而坐起身。

「我沒有放下﹖我從來都沒有執著過。」阿逸很他很清楚自己已經沒有想過報復或是將事情鬱悶在心內不放。他只想向前生活,他只想忘記自己的角色本分,他只想再沒有惡夢纏身。阿逸面對Mara的說話無名火起,他明知Mara 也很清楚自己,再也不回想過去,她早就原諒了Mara的過去,只想和她一起面對將來,她卻忽然在這深夜挑釁阿逸。阿逸憤怒的以自己的身軀壓住Mara,用繩綑綁她的雙手,粗暴的凌辱她的身體。Mara 從來不會反抗,如果這樣能夠填補阿逸的缺失,她願意承受。但Mara知道,阿逸從沒有放低過過去,此刻不過是在掩飾自己的悲痛而已。
「你還敢說沒有執著﹖」Mara 冷笑了一聲﹕「你現在這樣對我,都不過是想報復而已。你根本痛恨當年我只冷眼看著你和依琳被虐待,你以為我從來沒有承受過痛楚嗎﹖你以為這樣對我,就可以把當年的痛還回給我嗎﹖你太天真了!」
「夠了!」阿逸強行進入了Mara的身體,抖擻了數次,整個人乏力下來,抱著Mara不停道歉。
「你真像……你爸爸……」Mara 同樣的無力躺在床上,眼角流下了半滴淚。
「那時候,你爸爸也是這樣對我的……」Mara 輕輕的說﹕「他說,只要我這樣做,便會送給我洋娃娃……他要我守秘密……你比爸爸算是溫柔的了……」Mara 用力坐起來,哭著從後抱著阿逸的腰間。
「哥哥……哥哥……」Mara在阿逸的耳邊溫柔的喚著,忍泣著。

「對不起,是哥哥的錯……哥哥以後也會保護你的……」阿逸親吻Mara的嘴說。由Mara從兒童院出來的那刻,阿逸明白到當日她也是無辜的,她冷眼看著所有事情發生,又難道可以為自己和依琳伸出援手嗎﹖他只想盡回當日哥哥的責任,把對依琳的愛,轉換成對Mara 的愛,卻沒想到沒血緣關係的感情,卻變質成另一種愛。阿逸沒有想太多,他只想和Mara 繼續如此下去,也許明天真的會更好。反正,根本沒有人記得依琳的死去,而關於自己的事,這個世界在每個角落都在重覆著。

他和Mara看著又一個日出,今天會有新的希望嗎﹖
依琳的鬼魂還會仍繞不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