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從小到大都經常夢到一片廣闊的草原。這裡只有白晝,腳底的青草踩上去軟呼呼的,微風的流動就好像絲綢輕輕拂過臉龐一樣幾乎沒有重量。雖然那裡什麼都沒有,但是在夢裡的他總感到無比的舒暢。也儘管一直只有他一個人,他也毫不在意,反倒好像更享受了。不管現實壓力有多沉重,只要做這個夢感覺所有疲勞都會被洗刷乾淨,這裡很久以前就已經變成他的避風港了。

在五月的某一天,少年夢到一個身穿白色無袖裙的女孩。

女孩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草原的地平線上,任她的秀髮隨風飄忽,裙擺隨風起伏,她的臉就一直向著少年。少年有點懊惱了,這畢竟一直以來都是他自己的地盤。不過比起這個,他比較好奇這女孩是誰,因為在現實裡他根本沒有遇過這樣的女孩子。

女孩作勢要迎著少年走過來,但是不管她走多久,距離都好像沒有變化過。

接下來的兩個月,少年幾乎每個禮拜都會夢到她,每夢到她一次,她離自己的距離又會變短一點。終於在七月的某一天,少女就如預期一樣,走到來少年的面前。

只有在那麼近的距離才能夠看清楚女孩那秀氣的臉孔,只是第一眼對上她隱約散發出靈氣的眼睛,少年就喜歡上她了,他好希望女孩會一直都在那裡,不受任何東西約束,永遠地,安靜地一起渡過兩個人的時間。

『我好高興……』女孩眼裡帶著能夠包容一切的憐愛,『又能再遇見你……。』

少年有點迷惑,不過至少他知道,女孩也是喜歡著他的。

『妳會一直都在這裡跟我一起嗎?』少年按捺不住這種不真實感。

女孩笑著搖搖頭。

『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裡。』女孩皺著眉頭,強顏歡笑地道著:『只是在一切都終結的時候,我希望你不要難過。』

少年毫不掩飾地在表情上表現著悲傷,女孩只是微笑著,輕撫他的頭。他感覺女孩的微笑裡帶著一種深不見底的哀傷。

『那為什麼妳要來找我呢?』如果沒有相遇,就沒有這些的苦痛了……少年這樣的想著。

女孩沉默了好幾秒。

『不管我有沒有來找你,一些事情已經發生了。』女孩的臉像抹上了一層陰霾,『我不希望……我只能用那種方式來終結。』

這刻,一堆小鳥從草原裡的草叢跟樹木飛出來,天空也開始被一層層的雲霧遮掩著。

少年一把就將女孩緊抱在懷裡。

『我不管那麼多,妳現在確確實實就在我面前阿,不是嗎?!』

女孩愕然了好一陣子,才換上那苦澀的笑容。

『是的,我現在就在這裡喔……』

這句話的餘音,直到少年醒來以後還一直纏擾在耳邊。突然,有一股無可抗拒的悲傷侵襲著少年的神智,他只能一直的埋頭痛哭,然後又收拾心情繼續每天的工作。他最期待的就是回家睡覺,再遇上他那珍愛的女孩,每天如是。

如常地,少年又再張開眼睛,才發現他睡在女孩的大腿上,而女孩卻好像在哄小孩午睡一樣一直輕撫著他的頭。

『太好了,妳還在……』少年確信了面前的人,又再安心的把眼睛合上享受這一刻的喜悅。

『不過……』少女抬頭看著滿佈黑雲的天空,秀髮在她的身後隨風亂舞,『時間不多了……』

在胸口裡竄動的不安,震撼著兩個人的世界……

在炎夏的某一天,少年如常下班,經過了附近的便利商店,很本能地跑進去想要買瓶冰飲料。結果,在結帳的時候他看到面前的職員,樣子好像有點熟。

『啊!!』少年掩蓋不了驚訝,『妳是……』

少年這才發現,他不知道女孩的名字。

『你好……』便利商店職員鼓著泛紅的臉頰,羞澀地道。

『呃……』少年看著她把飲料放在塑膠袋裡,遲疑地問:『妳下班的時候有空嗎?』

她害羞地微微的點頭。

少年感到無比的興奮,不知道應該說這是個讓一切都變得真實的證據,還是說他覺得他終於能夠自己去決定一些事情。少年在便利商店外面等了三個小時,終於,少女把制服換掉,穿上黑色的無袖裙走出來。

『呃、你好……』

『你好。』

雖然在夢裡已經遇過她很多次,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在現實裡碰頭還是會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少年邀請女孩到附近的一所咖啡店,坐下來隨便點了個自己根本不喜歡喝的咖啡,然後在桌底撥弄著緊張的手指。

『所以……你說的沒時間是指什麼意思?』少年非常介懷那句話。

『哈?』女孩歪著頭,那本來帶著靈氣的眼睛現在散發著一種精靈活潑的氣質。

『之前我們不是遇過了嗎?』少年用試探的口氣問著。

『……沒有吧。』女孩抓著頭,好像在嘗試著理解這番話語的意思。

少年沉默了,在他眼前的人跟夢裡的人都應該是同一個人才對,不然不可能相似成這個樣子。

『所以你是第一次跟我見面囉?』

『是的!』

『妳還真敢跟一個不認識的人坐在這裡若無其事的喝咖啡呢。』

女孩督了少年一眼,然後低頭啜飲著冰可可。

『我知道你啊。』少女像把這些話從嘴角擠出來一樣小聲地嘀咕著,『你每天都會經過我工作的地方阿,只是我在店裡隔著玻璃看你所以你不知道……』

確實,便利商店在少年的公司附近,幾乎每天上下班都會經過,只是在這之前,他都沒有意識想要進去過。

『那個、呃……以後有空也可以約出來喝個咖啡嗎?』明明目前都很順利,少年也很高興能夠在現實遇上女孩,可是在他心裡就是有一陣不安的陰影在漫延。

『好的!請務必來約我!……不,那個……我的意思是我很高興……』女孩泛著紅暈的臉頰真讓少年有種想要去捏看看的衝動。

沒想到她比我還靦腆呢,少年這樣的想著,回家以後把東西都丟在一旁,猛然跳上床痛快的睡一覺。

漆黑的畫面漸漸從眼眶開始散發著白色的光芒,畫面像旋渦一樣從中心開始把景色都捲出來。他又再度來到這片草原上,只是,頭頂上的黑雲開始把曬落太地的陽光給完全遮蓋著了,草林裡也已經聽不到小鳥的輕語,風也好像凝結在半空一樣把周圍的空氣都沉澱在地面上。

女孩從背後把少年抱在懷裡,少年想要轉身看看女孩。

『不,別看我的臉,就這樣好了。』

少年很聽話,繼續讓女孩在背後抱著自己,可是此刻他達到不安的高峰點,他知道一定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

女孩的聲音很輕柔,跟草原的環境形成很大的對比。明明就快要分離了,為什麼還能用那麼若無其事的的聲音說那麼沉重的話呢?少年心裡有一種無名氣,可是這種氣很快就咽下去了,因為少年相信,女孩現在的心情大概也跟他一樣。

『請不要在意我在那邊的樣子,也請不要難過……』女孩的聲音有著細微的抖動,少年感覺到他的後頸有點濕濕的。『我想跟你說一句我在那邊無法跟你說的話……』

『我也有想跟你說的話。』

『我喜歡你(妳)。』

兩個人的聲音交織在廣闊的空洞中,那一刻,少年有著一種什麼都能做到的感覺,混雜著近乎瘋狂的心智,少年的胸口很努力的想要躍動,可是被這個空間的壓力給壓住,他不惜一切的掙脫這種壓力,轉過頭來想要用雙手抓住女孩。

少年轉過頭來,看到女孩像水晶一樣閃耀著的淚水徐徐流過她的臉龐,她的眼睛包含著無數的不捨與悲傷,卻到最後還在強顏歡笑。女孩一邊用眼神去交代無數的話語,看著自己從腳底開始化成灰燼,此刻這個空間開始刮起大風,女孩的灰燼被風吹起在半空盤旋,就像一縷煙一樣飄向空中。

『不!!!!!!!!』

少年在已經變得灰暗枯燥的草原裡奔跑著,女孩跟少年的手都伸向彼此,卻因為女孩被狂風吹得愈來愈遠,少年只能眼白白的看著女孩直到最後一點點都變成灰燼,然後與狂風為伴被吹往西方。

少年猛然醒過來,把被汗都浸濕透的襯衫換掉,一個勁的跑出去。

雖然現在已經是半夜,但少年在女孩打工的便利商店附近的街角,看到一群人跟一些車輛。少年努力的撥開人群,左穿右插的走到人群的中心,只看到一些警察跟救護員圍著一個穿黑色無袖裙的女孩在交談。

女孩赤腳躺在地上,臉孔被凌亂的頭髮蓋住,身體上有著大小不一的傷痕。

『怎麼回事?有誰能告訴我?!』少年像發狂似的吼叫著。

『您是死者的親屬嗎?』一些著穿警察制服的人問道。

『我是她的男朋友。』說罷,警察便帶他到角落。

『目前這很有可能是一宗姦殺案,但是在小組充份調查之前我們無法確定。』

少年感覺呼吸跟時間都好像停止了。

在夢裡那女孩踏著柔軟草皮的赤腳,如今卻沾上了泥濘跟割傷。

『可是在目前的資料上可以顯示,死者是在被襲擊後半小時才氣絕的。』

熾熱的怨恨,激烈的悲慟,全都都開始像抽離一樣慢慢地褪色。

『我喜歡你。』

眼前彷彿又出現了廣闊的草原,在地平線有一個穿著白色無袖裙的女孩在盯著他看。

無論少年怎麼的追趕,女孩跟他的距離還是沒有縮短。

最後,遺留在畫面邊緣裡的,只有女孩那能夠穿透一切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