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藍時常到這間位於街尾的電影院。
附近是二十多層樓高的住宅大廈、家具店、燈飾店、茶餐廳、士多、小型超市......
電影院規模不大，像家族經營模式。工作人員都似是在這裡工作了大半生，偶然也會看見一兩個年輕一點的都是兼職員工，整副身軀都散發著一種小伙子的單純調劑著電影院裡那種帶有夕陽味道的氣息。
這裡其實不算差，設備尚算完善，環境也整潔，亦會上映最新電影。
雖然平日大部份時間也略顯冷清，但每逢週末假日便會如同一般大型商場電影院那樣的繁忙。
藍只挑最清閒的時段到來。
她在家裡吃過簡便餐點後換上便裝，挽個時裝雜誌附送的小布袋，徒步走大概十多分鐘來到電影院。
在售票處選套就近開場的電影，也不理是何種類型了，只要是沒看過的都可以。
每星期，藍都會碰見他和她來看電影。
藍注意到這麼一對戀人的時間開始在四月。
那時候天氣仍涼，她剛到過泰國旅行回來，放下的行李還沒收拾妥當便到電影院了。
可能戀人出現的時間比四月還早，甚至可能在過去的聖誕已來了，但藍就是在那天開始留意。
戀人們到電影院的週期不定，但總能剔出一個特定模式 --- 平日、中午時段，沒有特定種類只要是新上映便可。
女孩子大概二十五歲，普通的衣著打扮，有時候會看見她穿上重覆的衣服，說話時聲音語調柔軟得像棉花。
男孩子也是差不多年紀，總是背著一個看來頗有重量的背包來。尼龍質料的，從背上放下時會磨擦出一些爽朗如吃零食的聲響。很少聽他說話，也可能他只會說短句所以才這樣的難以讓人留下印象。
戀人們每次也選擇不太一樣的座位，有時候是比藍前排的，較多時間選擇後排，更有一次剛好坐在與她相隔了兩個座位的地方。
與大部份電影觀眾不一樣，戀人們雖然會在入場時聊天，但屏幕一亮出畫面，他們便會把對話終止，靜靜地看電影。
感覺戀人們就是會很乖巧地遵守學校規則的小學生，上早會時在會堂裡連咳一下都不敢的可愛。
藍不清楚戀人們在電影院以外是否同樣會是個好人物，但至少在黑暗的影院裡他們是一對不錯的電影伙伴。
四月過後，是天氣潮濕的五月。
天氣反常，令春季都來得比往常晚。
在這個應該穿上夏裝的日子裡，戀人們仍會穿外衣。
藍覺得女孩子不太適合穿薄薄的毛線外衣，那樣把她穿得很土氣，而男孩子穿那類淺色的休閒式西裝外套看起來蠻醒目的。
六月時份，戀人們來得比較少。
應該說是藍很少碰上他們。
之後的七、八月。
天氣炎熱。
女孩子沒有把長至肩背位置的頭髮剪短，只是染了一頭栗子色。
男孩子，依然維持那一貫的髮型，只是背包換上了一個狀似旅行袋的軍綠色手挽袋。
十月下旬。
藍從日本旅行回來。
感染了風寒的緣故，她相隔了這麼一段頗長的時間才重踏電影院。
披上新添置的草綠色棉披肩，藍安靜地坐在影院裡等候電影開始。
女孩子走近，穿上深啡色短靴的她，走路時靴子上的鐵扣裝飾會碰撞出叮叮聲。
她坐到藍的左邊。
也許她也認得藍，所以坐下後要脫去外衣的時候，她向藍輕輕點頭。
這是第一次藍從這樣近的距離看女孩子的臉。
藍突然發覺女孩子樣子年輕得來也帶點蒼老。
膚色在影院那昏暗的燈光下顯得太蠟黃，而且眼圈也透出一點疲倦的暗紫色。
當播放出提醒觀眾戴上立體眼鏡時，藍才想起沒有帶備到來，慌忙從挽著的小布袋裡掏出錢包，數出零錢準備買一副。
「我有多一副，拿去用吧！」
女孩子從裝食物的透明保鮮袋裡拿出立體眼鏡遞向藍。
「借給我？」藍想要確定一次地問。
女孩子似乎看出藍的疑問來自哪裡：「我一個人來，用不了兩副眼鏡。」
電影即將開始，藍接過眼鏡：「幸好有你在，謝謝你。」
九十多分鐘的電影結束後，藍拿出紙巾將眼鏡粗略抹了一遍後還給女孩子。
「幸好你借給我，否則便會錯過了一部份，謝謝你。」
女孩子將她的一副眼鏡收回保鮮袋裡：「不用還我了，我有一副便夠。」
藍：「你的朋友也要用啊。」
女孩子吸了口氣，看得出胸口的膨脹，然後以極慢的速度將氣呼出。
「那個跟我來看電影的男孩子嗎？他不會再來的了。嗯……應該說不會跟我一起來。」
藍意會到一點甚麼：「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
女孩子像要把多年累積的苦水一口氣傾出般俐落地說：「他啊，早陣子女朋友住進醫院裡去了，就在探望完女朋友以後閒著無聊便陪我看電影。大概上星期女朋友出院了，我的任務也就結束了。」女孩子把眼鏡放進不比保鮮袋大多少的紅色仿皮手袋裡：「連英勇勳章也沒給我一個，就只得這價值六塊錢的立體眼鏡，送你！我看你也常常來。」
藍拿著眼鏡：「真的不要緊？」
女孩子穿好外衣，站起來：「我沒關係啊，哈！都能說出口了，還留著有甚麼用。」
靴子上鐵扣的叮叮聲響起，女孩子踏步離開電影院。
藍拿著立體眼鏡，開始迷惘起來。
這些年，她始終迷戀著這間電影院。
當中的原因，至今還是未能說出口。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