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中學同學。
踏進課室那刻，我們已有這不可抹去的關係。
上到中學，新生互不相識。
但少年易熟，大家隨便找個位子，便趁課前空餘認識一下新同學。
「這裡！」
後面男生想自我介紹時，他忽朝大門笑著揮手。
我回頭看，三名女生笑著走來。
她正是左邊那個。
那時我不懂何為美，只第一眼看到她，就覺得她很溫文乖巧。
一束馬尾，一副眼鏡，簡單卻爾雅，讓我目光留在她臉龐上。
她們是男生的朋友，招呼過後，便坐在我們旁。
或許小說的女主角總坐在男主角旁。
所以她坐在我右前方。
不過也不差，上課時偷看比較方便。
「原來我們已認識那麼久，那時我們樣子很傻呢！」她修長手指指著班合照的我，「這髮形比現在好多了。」
「那髮形很土，我好不容易才變成帥哥呢！」我故作痛苦。
「你不帥。」她看我柔笑，「但的確變了很多。」
「是嗎？」我有點不好意思，便指著站在我上頭的她，「你倒沒變，只是放下頭髮，換上隱形眼鏡。」
「是不是漂亮了？」她笑問。
「現在成熟了，漂亮得多。」我點頭，心裡卻比較喜歡那束馬尾四眼妹。
這時，她手電響起。
看一眼後，她蹙起秀眉。
「先走吧，遲幾天把片弄好再找你。」我喝一口咖啡，裝作不在乎。
嘖，很苦。
「謝喇，再跟你聯絡。」
她神色抱歉，匆忙離開咖啡店。
看著背影遠去，我沒由來一陣惆悵。
我也不知何時愛上她，只知中二我們升讀不同班別，開學幾天後，我發現我很想念上課時，眼角一斜就是她的臉。
想念到死。
我知道自己喜歡了她，但不敢有所表示，因為「朋友」這關係很易抹去。
再者，她追求者越來越多，大家都發現她有別於人，讓人舒服的優美。
我不聰明，但有自知之明。
所以我當她好友。
一個有別追求者，但更親近她的位置。
我們無所不談，她有甚麼都告訴我，我也跟她分享一切。
除了心底感覺。
還記得初中時，同學很喜歡「傳緋聞」。
由於她追求者眾，大家常傳她和某某。
偶爾她跟誰並肩走過，大家便會起哄。
每次有人跟我談及這些，我總顯得事不關己，有時還跟別人一起捉弄她。
其實，我心裡很想緋聞中的主角是我。
「但你真奇怪，明明質素都很高，但總看不上眼。」我在草地上仰臥起坐，氣喘道。
雖沒打算跟她表白，但我還是要改變外形。
說不定有一天她會喜歡上我。
「因為沒一個能打動我。」她呶著小唇。
「你真挑剔！」我嘲笑。
她平時總反唇相譏，這次卻呆看前方不語。
「在生氣？」我滿不在乎的問，其實緊張得要死。
她搖頭指著前方，流淚。
我嚇得彈起來，順指一看，發覺對岸斜坡上，有兩個蠟燭堆砌的名字。
其中一個名字在我身旁，另一個在河的對岸，正點燃另一組蠟燭。
名字中間，燃起一個大心形。
點子很土，卻把她奪去。
但幾天後，他們分手了。
「他的確打動我，但我最討厭人家抽煙。」她氣呼呼的喝了口汽水。
「為甚麼？」我咬著吸管。
「我爸患了鼻咽癌。」她神色黯然一下。
我沒接話，只繼續咬吸管。
那天回家，我便把從爸偷來，本打算銷愁的幾根香煙，塞回抽屜。
後來她還跟其他男生發展，但都不長久。
每次我聽她訴說交往的事，臉上笑著回應，心卻總在痛。
我倆感情越來越好，但這使我更不敢開口。
我很怕失去，可跟她一起哭，一起笑的關係。
時光滋長我的愛，但也磨滅我的勇氣。
我不敢說。
很怕失去她。
雖然，我從未擁有。
我心底裡，一直存有奢望。
也許某天，她會回首發現，一直在身後偷看她的我。
「傻瓜，別作夢喇！」
一道嬌媚聲把我吵醒。
「快要遲到啊。」小佳笑著，手上捏得更大力。
遲到？
對了。
她，終於要當別人妻子了。
我牽著小佳的手，懷著複雜的心情進入宴會廳。
本來在招呼其他客人的她，看到我連忙走過來。
「還以為你們不來。」她笑。
今天她實在很美。
「昨天工作太晚，睡過頭。」我搔頭笑道。
「別累壞身體啊。」她搭著我肩柔笑。
眼神溫柔如初。
我跟舊學友同坐，多年不見，除了暢談往事，大家都感嘆時光飛逝。
「我們轉眼相識十幾年，那時還是群娃娃，現在已有人要當人家老婆。」
說話者是當年坐在我背後的男生。
沒有他，可能我跟她不能成為好友。
「敬你的。」
我朝他舉起了酒杯。
他笑著跟我一起喝下，「當初我還以為你跟她會成為一對呢！」
「嘿，我們只是好友。你忘了她有多受歡迎嗎？怎算也沒我的份兒。」我乾笑。
他瞇眼看著我，「別裝蒜，從第一天起你就常在課時偷看她，別否認！我看得一清二楚！」
「有嗎？」我隱約感到小佳不妥。
「那時大家都在背後說你們，怎知你不長氣！」
傳緋聞？
我苦笑。
原來我也是其中一名主角。
這時會場忽暗，她和他攜手出現，會場唯一的燈光都投在他倆上。
他們笑訴相識經過，感情趣事。
幸福洋溢於臉。
說罷一匹白布降下，他們從小到大的照片，慢慢投影其上。
當中有一秒，我跟她出現一起。
「我們中一班合照！」
席上有人發現輕笑。
「那影片我還保存好。」她笑道。
「不枉我當年的心血。」我撕著橙皮。
「想不到是你陪我到最後。」
她嘆道，「兩個丈夫。一個和人走了，一個意外離世。」
「別想太多，待你好後，我們一起去玩吧。」
「謝謝你，好朋友。」她柔聲道。
我低頭笑了，沒有回話。
眉髮花白，她還是那般溫柔，那般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