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終於從文件堆中抬起頭來。
看看錶,原來已是下午两時多,早就過了午飯時間,怪不得肚子咕咕作響。
三小时前,她打開文件檔,然後,便一頭栽進去。
這是她剛接手的個案----為一件嚴重傷人案的嫌疑犯撰寫心理評估報告。
對於這類報告,莫離並不是新手。
她知道主審法官會參考自己的報告作為判案的重要依據,所以從不敢掉以輕心。
她定以專業認真不偏不倚的態度,為嫌疑犯作出適當的心理評估。
但越是細閱各種文件,莫離的眉頭便皺得越緊。
----這案件初看是一件普通的感情糾紛案,但看仔細,又不像表面這麼簡單……
莫離告誡自己,千萬不要先入為主,一切要跟證據走。
終於,她揉揉發酸的眼睛,先到洗手間洗把臉,再到食堂買三文治填肚子。
半小時後,她將與嫌疑犯進行第一次會面。
莫離有預感,這將會是一次奇妙的經歷……


“丘小姐,請坐……”莫離臉上溫煦的笑容凝住:“……呃,是你?”
“莫離----”眼前這纖弱秀氣的女郎怯生生地喚了她一聲,然後低著頭在她面前坐下。
“是你,怎麼會是你?”莫離只覺腦袋完全亂了,任她怎麼想,也不能把眼前的她和檔案裡那把傷者連刺三刀的兇徒聯想在一起。
----她,邱思凱,是盡歡吧的兼職服務生,與莫離相識已近一年。因性格怯懦沉靜,大家都喚她“小白兔”,真名反而鮮為人知。
“……莫離……”邱思凱深深垂下頭,喉嚨裡溜出了嗚咽:“……幫我……”
“小白兔,”莫離輕聲說:“我一定會盡力,你放心。”
“我只想見她一面。”邱思凱猛地抬起頭,看著莫離的眼睛。“你可以幫我嗎?”

“她?傷者曲應韻?”莫離腦筋一下子轉不過來:“你幹嗎想見她?”
“我要跟她道歉,如果她不原諒我,我會刺自己幾刀來贖罪。”邱思凱輕聲但堅決地說出這些話來。
這實在把莫離嚇得不輕。
“小白兔,”莫離用手抹抹額前並不存在的汗水:“你既刺傷了曲應韻,又想求她原諒;即是說,你十分後悔自己的行為……”
邱思凱輕輕打斷莫離的話:“不,我不後悔,事情再發生一百次,我也會這麼做。”
“這……”莫離小心斟酌字眼:“你就這麼……恨她?”
“恨她?”邱思凱瞪著細長的眼睛:“怎麼會呢?我一點也不恨她,我愛她愛得心窩發痛……”
“你一方面愛她,另一方面又傷害她,然後又要道歉,這究竟……”
“愛她是真,傷她也是真,想道歉也是真----”邱思凱眼眶裡泛著淚光:“一切一切,也只是天意弄人。”
接著,邱思凱把兩人的故事娓娓道出……


邱思凱踏進課室。
她早到了十五分鐘,課室內空無一人。
她逕自走到最後面最偏僻的角落,坐下;隨後又猶疑了幾秒,終於再度站起來,走到教檯前最正中的位置坐下。
同學陸陸續續到達。
不多久,老師登場。
那是一個年紀三十左右,卻頂著一頭銀白髮絲的美麗女郎。
邱思凱對這張臉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魂牽夢繞----眼前人曲應韻是她的偶像,一位屢獲殊榮的室內設計師。
這是短期室內設計課程,為時兩個月,每半年舉辦一次。邱思凱報了三次名,才終於被錄取。
曲應韻開始點名,並要求同學作兩分鐘自我介紹。
當她唸到“邱思凱”這三個字的時候,邱思凱慌慌張張地站起來,碰跌了筆記本。

曲應韻瞇著眼睛笑了笑,隨即彎下腰來拾起筆記本,遞還給她。
兩人指尖一碰,絲絲電流在竄動……


“小白兔,”莫離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口:“你們在兩個月前的課堂遇見,立馬就開展戀情?不是太快了麼?”
“我自十八歲已暗戀她。”邱思凱眉宇間蕩漾著害羞和甜蜜。“而她,對我也是一……嗯……一見鍾……情……”
莫離輕輕吁口氣:“但資料上說,她是有家室的,她太太陳小芳還是她的合伙人,兩人關係十分緊密。”
“這只是表面的假象。”邱思凱咬咬唇:“陳小芳是她恩師的女兒,她為了報恩才與對方結合,其實心裡最討厭的就是這個人。”
“這是她親口告訴你的?”
“她的心事,我都懂。”邱思凱的語氣完全不容置疑:“像她這麼有品味高才情的人,怎可能忍受那麼市儈平庸的伴侶?”
“容我問清楚一點----”莫離艱難地措辭:“她有跟你直接或間接示過愛嗎?”
“有,當然有,她的眼睛裡,滿滿都是愛。”邱思凱嘴角的甜笑膩得化不開:“什麼語言、文字、行動,統統不需要。”
莫離禁不住倒抽一口氣:“即是說,除了眼神,她什麼也沒說過、什麼也沒做過?”
“當然不是。”邱思凱斬釘截鐵地說:“課堂上,她的眼睛總會看著我,話都是跟我一個人說的;下課了,她也會藉口補課,把我單獨留下來……”
“還……還有其他嗎?”
“……還有還有,那天放學,遇上黑雨,她駕車送我回家。”
莫離只覺太陽穴噗噗地跳:“這也許是基於紳士風度,不代表什麼……”
邱思凱打斷她的話:“課堂上二十多人,她誰也不送,只送我,還不能代表她的心意麼?”
“可……可是……”
“而且,她還吻了我……”
“喔?真的嗎?”
“那一刻,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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