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說畫畫很自由,想畫什麼就畫什麼,不自由嗎?從小就被安排到畫室學畫畫,然後到我不想學的時候,媽媽會跟我說:「當初是你自己想學才去的啊!你現在跟我說放棄?學了這麼多年,我交了那麼多學費,豈不是浪費了?!你給我繼續學下去!」原來,她只是當投資,希望將來有一天,能獲利回吐。

為了證明她投資成功,我很努力地在畫室畫好每一幅畫,做好每一個作品,連畫室的老師們看了,也大讚:「她很有天份欸!做什麼都第一次就上手!」媽媽聽到後,便更加興奮,催着我要再畫好一點,我每畫一幅畫,都如履薄冰,因為我怕一失手,就會毁了自己「很有天份」的招牌。每一幅畫,我都要考慮畫什麼,她才會喜歡,畫什麼,她就會不喜歡。我被困在這個的籠子裡,自由地做着我的創作,我每畫一幅,就是對自己一次的背叛,愈畫愈嫌棄,每次畫完,我都恨不把作品掉進垃圾桶,連多看一眼也不會,更遑論什麼回來把作品改得更好。

一個沒自由的人,卻要在偽自由下,畫出一幅又一違幅違心的作品,我被枷鎖重重捆綁,卻又無從掙脫,就像一隻沒有自由的小鳥,天天迫着下蛋,然後換來主人一笑。我對畫畫的厭惡,我想我的美術老師也感覺得到,因為到後來,她發現我根本不是發自內心地喜歡美術後,也沒有了對我的熱情,我也不介意,因為我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扯線木偶,你要我舉手便舉手,說話便說話。

沒有選擇權,沒有自由,沒有喘息的空間。我完成了四份個人研習,弄了四個所謂的藝術品出來,全部在合格的邊緣低分掠過。中學畢業後的一天,老師要我們回去拿回四份作品,我告訴她:「我想把它們掉了。」她說:「你想怎樣處理是你的自由,我幫你處理那些小的,大的就留給你了。」說完遞給我一把剪刀,我接過來,走到作品前。看着冷冰冰的剪刀,猶豫了一會,開始把粘在作品上的小東西一個一個扯下來,一個接一個,一個比一個用力,當我把用紙糊粘好的外層扒下來時,內心有一股力量要湧出來,「哈哈哈哈哈!」我開始狂笑着,我不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麼,只是很想發洩,我開始用剪刀瘋狂的胡亂剪着剩下的部件,不是要剪開什麼,我只是想破壞,看着一刀又一刀的剪刀痕,我覺得很𣈱快。

第一個作品處理好了,我轉到第二個,用剪刀狠狠地,一下又一下,插在畫板和立體模型的粘合處,用力一扯,我手一鬆,模型從課室的後方飛到前方老師的位置,她被我嚇到:「雖然是毀掉,但你也不用這樣賣力吧?」我笑着回應:「哈哈!不用留力啊!」我把所有的怨氣都轉移到剪刀上,既痛苦又愉快地把它們肢解,我不再是木偶。

「痛快!真痛快啊!哈哈哈哈哈!」我邊把作品毀爛,邊痛苦地大笑着。同行的朋友被我嚇壞了:「你還好嗎?」我犴笑着:「很好!好得很!你要不要來一起把它破壞掉?哈哈哈哈哈!很爽呢!」她猶豫了一會,確定我是真想毀掉後,便加入了,於是我們倆人,合力把作品破壞掉,我還不時說:「很好!很好!就是這樣!全部都破壞掉!」然後又大笑起來,朋友就這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她不知道原來我有這一面。

我被困十二年的牢籠在那一刻崩潰,那些綁着籠子的枷鎖,也隨着我一下一下的破壞,變得七零八落,我彷彿聽到鐵鏈子掉到地上而發出。我對自己發誓,我再也不會畫畫的了,我再也不要回到那個籠子裡去,沒有自由的地方,就像沒空氣一樣,令人窒息。現在我就要展開翅膀,飛向自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