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心仍是會跳動,就停不了我對你的愛,我曾經以為只要我切斷一切,可以治癒我心靈上的痛。但從我在你的肚裏開始,我們就緊緊地連在一起,我相信從那一刻開始,你就感受到我的存在,到我出生,生命誕生的喜悅會不會給你帶來另一種希望呢?

這一刻回想,才發現我對你的印象竟然如此模糊,不是樣貌的模糊,而是回憶的失落。從我記事開始,你就把我掉給婆婆照顧,我對最深的印象只有你氣沖沖回家,然後翻桌子的樣子。到我稍稍長大了些,婆婆的腿腳開始不方便,走不太動了,照顧不了我,然後我便掉給姨姨照顧,直到我離家,也好像沒跟你好好說說話。

姨姨總是說你不是好的母親,哪有母親整天跑到街上胡混,不務正業,放着孩子不管,如果不是她和婆婆,你母女倆或是在街上行乞,或是死了,所以我之所以還能活到今天是我走運了,能遇到她肯照顧我。我不知道她說的是不是真話,因為她們倆姐妹從小到大,連幾顆花生米也可以鬧到家變,母親一向眼紅學習成績好到可以考上醫學院的姨姨,家人很看重學業,她總覺得,她的父母親偏愛姨姨多一些。

婆婆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她一生都為家庭付出,從來都不問回報,奔波勞碌,直到六十五歲才退休。她總是掛心着自己的孩子,說她們都這麼大一個人了,還掉三漏四,衣服穿反了一整天也沒自覺,上班還懶床,連走個路都橫沖直撞,而她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教我煮飯、縫紉、下棋、寫新詩,練毛筆字,她常說:「你媽媽可能不太稱職,但也算過得去啦。」也許這樣,她對她的大女兒份外關心,事事都會和她討論,給她建議。

小孩總是希望父母能陪多自己玩,但你總是對我很抗拒,說我玩的遊戲很沒趣,很弱痴,但你不知道的是,當你想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卻已走遠。我稱自己有一個遲來的反叛期,長年的失落令我決定離開, 卻在你知道我要走後,第一次表現了不捨,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如此渴望我永遠留在你身邊。我們都是不懂得表達的人,我想,你的冷漠可能是你不知道要怎樣處理一個從你肚子崩出來還累你捱了一刀的人。

我還記得,在我上機前的地鐵上,你問我到了海外能上網嗎,懂得用衣機嗎,上學要記得不要遲到,之後又說:「你這麼聰明,比媽媽要聰明得多了,你不是常說自己基因特變嗎,一定沒問題的。。。。。。呀,還有不要熬夜,上火啊。」我第一次發現,你對我說過的話也有上心,第一次像個母親一樣叮嚀我生活上的小事。離境閘口前,我忽然想起龍應台的目送,我強忍着淚水,回頭笑着說再見,直到看不見你為止。

就算只有一次,也夠了,也足夠我原諒你一直對我的傷害和缺失。長大後的我明白,對一個女人來說,失去丈夫,失去事業,和經歷幾翻感情上的波折,也很難再去維繫一個家,情感得不到正當的宣洩,很多時也會做出不合常理的行為。曾經的我,很努力地想把你內心的空虛填滿,我多希望無論你有多麼傷心,回家見到我,會記得我出生時的喜悅,會令你開心起來。但漸漸我察覺到,我不可能做到,我可以引全世界的人發笑,卻無能力令你快樂,我辦不到,所以我決意離開。

但我想你知道,我仍是那個會因為閃電行雷而害怕得衝進你懷裏的小女孩,無論你曾經把我推得多開,我們政見有多分歧,我走的路跟你想我走有的多不同,只要我的心一日跳動,我也不會停止對你的愛,因為你是我唯一的母親,我也是你唯一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