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宋星寒得了一個偏頭痛症,像是一群拿著鐵錐、鐵鎚的小頑童住進她的腦子裡,愛隨他們高興,不分日夜,不理場合,開著瘋狂大派對----宋星寒竟被折磨得了無生趣。

雲羽衣為她訪盡中外名醫,也不能根治。

那天,宋星寒在戲班裡,頭痛症又突然發作,她捧著頭,身子禁不住顫抖著。

江逸梅把宋星寒扶到軟椅上躺下,伸手在她額角按弄起來。

宋星寒只覺江逸梅的指頭又暖又軟,隨著某種韻律在頭部各穴道游走,絲絲熱暖徐徐沁入腦子,有著說不出的受用,不一會,腦裡的小頑童竟被安撫下來。

「星姐,有沒有好一點?」

「好多了,真不知應該怎麼謝謝你!」宋星寒由衷感激。

「舉手之勞而已。」

想不到江逸梅的一雙玉奷,竟成了宋星寒治療頭痛的特效葯。每當她病發的時候,只有江逸梅才能為她寧神鎮痛。

開始時,宋星寒還怕冒昧,即使頭痛得要裂成八片,也咬緊牙關不吭一聲,但有時痛得冷汗直冒,臉色也轉了青,江逸梅總是第一個發現,然後便默默替宋星寒按摩起來。

漸漸地,宋星寒臉皮也厚了,每當一開始頭痛,也不顧得人家是憎是嫌,便趕緊請江逸梅替她按摩。

宋星寒很慶幸江逸梅的心腸好,縱使不大喜歡自己,卻從不拒絕幫忙。宋星寒心裡很感激,直把她當救命恩人。

不知不覺間,宋星寒對江逸梅竟養成了倚賴,不見她,心裡總帶三分淒惶,見著她,一顆心才能踏實----宋星寒不由暗暗害怕起來。

那個下午,宋星寒剛被頭痛折磨得一夜未眠,整個人疲憊得猶如待決死囚,一遇上江逸梅,便老實不客氣地請她為自己按摩。

在江逸梅的纖指撫慰下,宋星寒悠然墜進黑甜鄉。

不知過了多久,宋星寒朦朧中覺得眉宇間有點癢,彷彿有一隻小蝴蝶在她的眉毛眼睫附近飛來飛去,然後是鼻樑,兩頰,嘴唇……

這帶著甜香的小蝴蝶一直在宋星寒面龐上徘徊不去,宋星寒也就清醒了大半,馬上發現小蝴蝶原來是一根柔軟的小指頭,溫柔地,依戀地,在輕撫自己的五官。

宋星寒心裡都是蜜意,出奇不意地捉著它:「你這淘氣鬼!」

她睜開眼睛,與小指頭的主人一照面----大家都呆住了。

江逸梅想把手指收回去,想是宋星寒捉得太緊,她沒成功,竟急得眼睛也紅了。

「對…對不起!」宋星寒驚覺,慌忙鬆開手:「我還以為是……」

「誤會而已。」江逸梅的神色在瞬間回復自然:「我還有點事要辦,先走一步。」說罷便匆匆離開。

晚上演的一場戲,要宋星寒為江逸梅送上訂情信物,順勢拉著她的手山盟海誓,又是說白又是唱曲,足足三分鐘還不放手。

宋星寒的腦子裡不覺湧現了下午的情景,膽便怯了,手心直冒汗,兩頰也熱燙得像被火燒;江逸梅的酥手彷彿在輕顫,眼睛也不敢直視宋星寒。

她倆的靦腆竟被觀眾誤為演技,轟然拍手叫好。

往後的日子,實在難過極了。宋星寒和江逸梅也知道,兩者之間是有一些事情發生了。

幸好,宋星寒跟江逸梅都理智極,清楚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她們都竭力把一切感覺硬生生壓下去。

現在,她們除了戲裡對白,連早晨再見也不敢說,正眼也不敢看對方。宋星寒頭痛就由它好了,大不了把止痛藥當糖果般吃個不停。

很快,她和她,都憔悴了。

雲羽衣卻彷彿一點也沒有察覺到宋星寒的改變。她實在是太忙了,每天清早便出去,深夜才回家,有時候,個多星期也未必可以陪宋星寒吃上一頓飯。

宋星寒也不禁抱怨,她實在需要雲羽衣在身邊,幫助自己把心猿和意馬都重重鎖起來----誰知道她還可以硬撐多久?只怕一時克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誤人誤己的事情來。

宋星寒只得想辦法讓自己忙得無暇胡思亂想,於是開始接拍電影了。

想不到這方法還挺管用,登台唱戲,每晚不過三五小時,但拍電影卻可以昏天黑地地幹下去,忙得連吃飯睡覺的時間也沒有。

宋星寒按著導演的吩咐,條件反射般唱做哭笑;一會是書生,一會是將軍,一會是乞丐,一會是太子,古裝時裝清裝,廠景外景,時與空的變化都在彈指間,整個人彷彿一直在做夢,實中虛,虛中實,真痴假情,也全是浮光掠影----難怪說電影是夢工場,不單是看的人在尋夢,演的人又何嘗不是?

電影裡,宋星寒的對手更是多不勝數,桂卿麗君珍玉碧嬋婉菁鳳瑤,各有各的美態,各有各的風姿,演的都是與宋星寒生死相許的鴛侶,這麼多,這麼濫,心又怎麼會動?淚又怎麼會真?

宋星寒甚至開始懷疑與江逸梅的一段,是戲還是夢?是妄念還是誤會?

畢竟,她們從來沒有親口確認過,再濃的情意也只在眉宇間傳遞。

----沒憑沒証的,怎可作實?

宋星寒的心終於靜下來。

宋星寒的電影一經推出,馬上大受歡迎。人們說電影時間短,票價便宜,也不受時間地點的限制,一齣電影可以替宋星寒在同一時間吸納成千上萬不同地方的戲迷,還說她是賣座的保証,有她主演的電影,便沒有虧本的可能。

宋星寒的片約猶如暴風雪般掩至,要躲也躲不掉。每齣戲才花十天八天的工夫,但酬金卻一直提高,一萬兩萬直至三萬,即是說,幾乎每拍一套電影,宋星寒便可以買下一個不大不小的物業。

但宋星寒始終是戲行人,她還是喜歡登台,喜歡一氣呵成的表演,喜歡親耳聽到觀眾的喝采和掌聲,所以每當醉艷梅開班,宋星寒總是設法歸隊。

那天是難得的休假,但雲羽衣要拍戲,宋星寒一個人留在家,只得看看報紙打發時間。但宋星寒實在是坐不定的人,獃了老半天,悶不過,便出去到處走走。

不知不覺間,宋星寒走到醉艷梅去,想不到竟遇上江逸梅。

江逸梅呆坐在宋星寒的箱位裡發獃,神色有著說不出的茫然。

宋星寒進不是,退也不是,不得不輕咳一聲:「逸梅----」

江逸梅一張粉臉登時變得通紅,她掀掀唇片彷彿想說什麼,但最後卻也只是別轉臉,匆匆站起來便往外跑去。

江逸梅走得太急,一踉蹌,便摔倒地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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