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雅琳半夜醒來去洗手間,途經祁暟譽的睡房,聽見裡面隱約傳出細碎的聲音。
樂雅琳一時好奇,把耳朵貼上門邊----
「……啊……嗯……唷……」
作為過來人,樂雅琳當然知道這是什麼。
她悄自回房,躲進被窩裡,把頭也蒙上。
樂雅琳心裡很難過,濃濃的內疚幾乎要把她壓死。
----樂雅琳知道自己很對不起祁暟譽,身為她的女伴,卻沒有盡好本份,竟讓她半夜偷看色情電影來自行解決。
樂雅琳和祁暟譽相戀一年,同居一年,最親密的舉動是親親嘴抱抱腰。
她倆從來沒有做過愛。
----樂雅琳有心裡障礙,完全沒辦法接受情人間的親密接觸。由始至終,祁暟譽沒有勉強過她,甚至沒有一句怨言。
祁暟譽是正常的女人,還值狼虎之年,有需要是很正常的事,她都暗地裡自我解決了。
樂雅琳很心痛她,覺得她值得擁有一個更好的女伴。
樂雅琳想過和她分手,放她生路,但實在是捨不得。
樂雅琳甚至動過念頭----讓她到外面找一夜情或是性伴侶----只要她懂得回家便成了。
這句話每每來到嘴邊,卻又給樂雅琳吞回肚子----不,樂雅琳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大方。
她完全沒有辦法,只好閉上眼睛,閉上耳朵,聽從上天的安排……
樂雅琳正在廚房忙著,聽到門鈴響,便抹淨雙手出來應門。
在書房的祁暟譽也出來了,她跟樂雅琳打手勢,便去開門。
「驚喜?」
一把嬌滴滴的聲音,伴隨著一個香軟軟的嬌軀撲進祁暟譽懷裡。
祁暟譽猝不及防,還給對方一個香吻印在左頰上,嚇得祁暟譽手忙腳亂地推開她。「我不是……」
「愛麗斯?」樂雅琳看清楚來人,不就是自己的小堂妹?她一直在法國生活,怎麼突然回來了?
愛麗斯知道自己抱錯人了,也不覺尷尬,甚至還向祁暟譽拋了一記媚眼。「你就是祁暟譽?姐的眼光真不錯,什麼時候也替我找一位差不多的呢?」
「你的男女朋友加起來,足足排滿一條香舍麗榭大道,怎麼還要別人介紹?」樂雅琳上前把愛麗斯拉過一旁。「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提早通知我?」
「前兩天才到香港。」愛麗斯嘟著嘴:「客氣話就不說了,我想請你收留我。」
「什麼?」
「你知道我媽媽有多古板嗎?竟然給我定門禁,這叫人怎麼受得了?」愛麗斯抱著樂雅琳的手臂直搖:「姐,讓我在你這裡暫住,一找到適合的地方我便搬走。」
「這……」樂雅琳看了祁暟譽一眼。
----祁暟譽是電腦程式設計師,一向在家裡工作,樂雅琳擔心屋裡突然多了一個人居住,她會很不習慣。
愛麗斯最拿手看人眉頭眼額,她馬上轉移目標。「暟譽----」
祁暟譽眼見愛麗斯又想往自己身上纏,急忙疾退了兩步。「我沒意見,樂雅琳拿主意吧!」
「即是沒問題了。」愛麗斯拉著樂雅琳的手。「姐,快帶我去看房間。」
誰叫樂雅琳這輩子最痛愛的就是這個小堂妹呢?她向祁暟譽聳聳肩,便帶愛麗斯到客房去。
祁暟譽到廚房替樂雅琳完成餘下的工作。
晚飯時,祁暟譽按習慣替樂雅琳拔去魚肉裡的魚刺,再送到她碗裡。
冷不防愛麗斯把飯碗向祁暟譽面前一伸。「我也要。」
祁暟譽一愣,望向樂雅琳。
樂雅琳苦笑,把碗裡的魚肉挾到愛麗斯的碗裡。「給你。」
「謝謝暟譽。」愛麗斯向祁暟譽甜甜一笑。
祁暟譽低下頭吃飯。
愛麗斯離去後,樂雅琳滿臉歉意地對祁暟譽說:「真對不起,給你惹麻煩了。」「愛麗斯是個十三點,從不知什麼叫分寸,要是你實在受不了她,我便馬上讓她搬走。」
「你堂妹即是我堂妹了,我會好好跟她相處的,你放心吧!」
樂雅琳心裡感動,湊過來在祁暟譽唇上輕輕一吻。
祁暟譽乘勢抱著她的腰,加深這個吻。
樂雅琳身子一僵。
祁暟譽感覺到她的不自然,慌忙放開她。「對不起!」
樂雅琳只覺得心窩像是有把小刀在慢慢割著,更覺無顏面對祁暟譽,轉身便回到自己房裡。
這情況已經發生過千百次了,祁暟譽知道只有等樂雅琳自己慢慢把心情平復過來,輕歎了一聲,也自行回房。
第二天中午,愛麗斯便搬過來。
祁暟譽愛屋及烏,早把客房打掃乾淨,換好了床單被鋪。
還陪愛麗斯出去添置日常用品,出錢出力。
樂雅琳下班回家,看見愛麗斯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一臉悠然自得,簡直就像已在這屋裡住了半輩子似的。
樂雅琳進入廚房,看見祁暟譽正和幾只活生生的螃蟹搏鬥。
「怎麼煮蟹了?你不是不喜歡吃嗎?」樂雅琳一轉念:「一定是愛麗斯這麻煩鬼的主意了!暟譽,你不用什麼都遷就她的。」
「愛麗斯說她快一年沒吃過螃蟹了。」祁暟譽擦擦汗:「就怕我手勢不好,叫她失望。」
「你這樣會把她寵壞的。」
「就靠兩只螃蟹?」
「她這人最愛得寸進尺了,早晚會叫你吃不消!」
「看在你臉上,我儘量忍讓便是。」
「太過份的要求,你一定要大聲說『不』,並告訴你信任的人知道。」
「好好好。」祁暟譽把樂雅琳推出廚房。「你先去洗澡吧!半小時後開飯。」
到了睡覺的時候,大家道了晚安,愛麗斯不回自己的房間,卻跟著樂雅琳回房。「姐,我怕黑,今晚跟你睡。」
「你還是小孩子麼?」樂雅琳拒絕:「我明早要開會,需要好好休息,你別纏我!」
「那我去跟暟譽睡。」
「死丫頭,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吧?」樂雅琳皺眉:「快點進來!」愛麗斯向祁暟譽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樂雅琳剛在床上躺下,愛麗斯便纏上來:「姐,我想死你了!」
「你的手放規矩點,不然便下去打地鋪。」
「那時候,你總是擁著我睡。」愛麗斯假裝抹淚:「只聞新人笑,那管舊人哭!你這負心人……」
樂雅琳打斷她的話:「天!那時候你只有八歲好嗎?」
「不管八歲、十八歲,還是八十八歲,你始終是我姐,寵我痛我是天經地義的事。」
「你還知道我是你姐?」樂雅琳沒好氣:「那為什麼總不聽我勸呢?」「你年紀也不少了,應該安定下來,正正經經找個人……」
「姐----」愛麗斯掩著耳:「你怎麼囉囉囌囌像我媽呢?」「她說我,我也認了,但你卻是最不應該說我的人----你在我這個年紀,男朋友還不是多得要排上巴黎鐵塔?」
樂雅琳的臉色登時一沉。
「別的不說,就看你身上的紋身----」愛麗斯伸手去掀開她的睡衣。「見証著以前的輝煌戰……」
「啪」的一聲,樂雅琳把她的手大力拍掉。
愛麗斯錯愣地看著她。
樂雅琳也知道自己的反應過激了,只好低聲道歉。「對不起!」
「姐----」愛麗斯看牢她:「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你不會還沒放開吧?」
樂雅琳咬著唇不說話。
「我見你和暟譽這麼恩愛,還以為你早就把事情丟淡了。」
「丟淡?那紋身天天提醒著我,我以往是多麼混賬。」
「那索性除了它,但聽說這比紋上去還要痛得多。」
「我不是怕痛,但想想又覺得沒必要。」樂雅琳垂下眼睛:「身上的紋身可除,但心上的呢?」
愛麗斯皺眉:「暟譽這伴侶真不合格,怎麼不想辦法把你的心結解開?」
「她什麼也不知道。」
「不知道?」愛麗斯一愕。
「……以前的事,我什麼也沒有告訴她。」
「但你們……」
樂雅琳知道愛麗斯想問什麼,輕輕搖頭。
「你們在一起兩年,居然……」愛麗斯很驚訝。
「剛開始時,我已告訴她,我是性冷感。」樂雅琳低聲說。
「她依然和你開始?」愛麗斯怔住。「難道她也是……」
樂雅琳搖搖頭:「她是正常的女人。」
「她外面有人?」
「絕對不會。」
愛麗斯糊塗了。「那她有需要時怎麼辦?」
心窩痛處被觸及,樂雅琳把臉轉開,不讓愛麗斯看見自己眼角的濕潤。
愛麗斯不笨,馬上猜到答案。「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覺得你應該把事情坦白告訴她,從根本解決問題。」
「不,絕不能給她知道。」
「為什麼?」
「她好好一個正常人,怎麼可以接受我這麼複雜的過去?」樂雅琳的聲音跡近悲鳴:「把事情告訴她,她一定會馬上跟我分手。」
「但她是血肉之軀,總不能一輩子守生寡吧?」
「其實,我一直在等。」樂雅琳輕聲說:「等她忍受不了說分手。」
「既然說也分手,不說也分手,那長痛不如短痛!」愛麗斯說:「這樣拖下去,對你對她也不公平。」
樂雅琳掩著臉。
----愛麗斯說的是金石良言,可是,樂雅琳實在下不了決心。
「姐,你真要好好想清楚。」
這夜,樂雅琳輾轉反側,近天亮才朦朧入睡。
往後的日子,也不知怎的,愛麗斯對祁暟譽的態度越來越親暱。像是攀藤植物,愛麗斯總是有意無意往她身上纏,勾肩搭背摟腰無所不為。
對於這些行為,祁暟譽初時十分抗拒,像是避細菌那樣避開。到了後來,也漸漸習以為常。
這樣的縱容無疑養肥了愛麗斯的膽子,她變本加厲,居然當著樂雅琳的面前,捧起祁暟譽的臉蛋,就親下去……
樂雅琳看在眼裡,一顆心直往地底沉……
這夜,樂雅琳參加公司的週年酒會,回到家已是半夜兩時。
她經過愛麗斯的睡房,聽見了一些聲音。
「……不要……不要停……」
樂雅琳的心窩像是給冰錐狠狠鑿了一下。
她愴惶逃回房。
樂雅琳用被子把自己的頭死死蒙著,但那嬌喘呻吟卻猶在耳邊迴蕩。
樂雅琳的眼淚徐徐滑落。
----這就是名符其實的「引狼入室」嗎?
----不能怪愛麗斯。「物必先腐而後蟲生」,自己和祁暟譽之間,早已岌岌可危。
----也不能怪祁暟譽。「食色性也」,她已為自己禁慾了這些日子,一旦遇上主動投懷的千嬌百媚,還能把持得住的,不可能是人類吧?
----她們是逢場作戲,還是打算認真發展?
----自己應該裝聾扮啞,靜觀其變,還是撇撇脫脫,主動攤牌?
一想到要和祁暟譽分手,樂雅琳的眼淚流得更兇了。
樂雅琳愛祁暟譽,這是個不爭的事實。
----二十五歲是樂雅琳生命的分水嶺。
二十五歲前的她根本不把自己當一回事,濫藥酗酒亂搞男女關係。
二十五歲那年,樂雅琳遇上艾莉莎,她生命中第一個真正愛上的人。
為了艾莉莎,樂雅琳鉛華盡洗。
樂雅琳很誠實也很天真,把過去向艾莉莎和盤托出。
艾莉莎說過去已經過去了,自己絕不介意。
樂雅琳放下心來,對她更是死心塌地。
但在一次吵架中,艾莉莎脫口而出:「你男人也愛,女人也愛,真叫人噁心!」
樂雅琳的心像玻璃般給摔得粉碎,卻因為深愛艾莉莎,咬緊牙關不作一聲。
艾莉莎卻把它當成了拿手武器,總在兩人鬧矛盾時,拿出來向樂雅琳冷嘲熱諷一番。
樂雅琳終於忍受不住,跟她提分手。
艾莉莎把樂雅琳的過往事蹟放在面書裡任人閱覽,在同志討論區上大肆鞭韃。
樂雅琳搬家轉工換電話面書微信電郵,心力交瘁。
艾莉莎對樂雅琳最後說的一句話更成了她的夢魘----「你這種髒女人,不配得到幸福!」
整整一個月,樂雅琳晚晚從惡夢中驚醒。
樂雅琳沉澱了兩年,然後遇上祁暟譽。
兩人如磁吸鐵,相逢恨晚。
祁暟譽熱烈追求樂雅琳。
樂雅琳心動了,但只要一想起過去的事,便像給冰水淋頭。
她忍痛拒絕祁暟譽。
祁暟譽追問原因,不肯相信樂雅琳對自己完全沒有感覺。
樂雅琳索性告訴她,自己是性冷感。
誰知道,祁暟譽說願意接受無性戀愛。
樂雅琳敵不過她的誠意,答應跟她試試看。
轉眼便是兩年過去。
一想到祁暟譽的溫柔將會屬於他人,樂雅琳的心窩已痛得幾乎無法跳動。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樂雅琳跑到愛麗斯的房間,打力拍門。「開門,開門----」
裡面的呻吟嬌喘戛然而止,然後傳出「窸窸窣窣」的穿衣服聲。
樂雅琳握緊著拳頭。
房門打開,愛麗斯一頭亂髮滿臉潮紅地出現。「姐,這麼晚幹嗎?」
樂雅琳看見床上被子高高拱起,分明藏了個人。
她一把推開愛麗斯,走近床邊。
愛麗斯撲過來擋在樂雅琳面前,尖叫著:「你究竟想幹什麼?」
「讓開!」樂雅琳大力掀開被子----
一名陌生裸女綣縮著身體,驚恐地看著樂雅琳。
樂雅琳僵住。
「對不起,她喝醉了,走錯房間。」祁暟譽適時出現,把樂雅琳扶離現場。
「祁暟譽,管好你的女人!」愛麗斯在背後大叫。
祁暟譽送樂雅琳回房,讓她在床上躺好。「我給你拿些溫水。」
「我沒喝醉。」樂雅琳抱著頭。
「我知道。」祁暟譽在床邊坐下。「你以為我在愛麗斯房間,打算捉奸在床。」
「你和愛麗斯不是已經搭上了麼?」
「你想到哪裡去了?」祁暟譽理理她額前的亂髮。「我愛你,絕對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
「我相信你愛我。」樂雅琳咬著唇:「但我不能滿足你,你要從別人身上找慰藉,也無可厚非。」
祁暟譽臉色一沉,看來有點生氣了。「我有潔癖,絕不碰沒有感情的人!」
「潔癖嗎?」樂雅琳悽然一笑:「那就對了,你怎會接受這樣的我?」
樂雅琳把身上的襯衣大力扯開----一雙栩栩如生的蝴蝶在雪峰上翩翩起舞。
「很漂亮的紋身。」祁暟譽點頭稱讚。
「漂亮?這紋身代表著我是一個有過去的女人。」
「任何人也有過去,只有剛出生的嬰兒除外。」
「我的過去完全是一盤爛賬!」樂雅琳的指甲都陷進手心裡:「濫藥、酗酒,男女朋友數之不盡。」
樂雅琳看著祁暟譽一臉雲淡風輕,還以為她沒聽清楚,於是提高聲調:「我說我曾經濫……」
祁暟譽輕輕打斷她的話:「這又怎樣?」
「這又怎樣?」樂雅琳兩眼變得通紅:「我是個骯髒的女人,根本不配站在你身邊……」
「我騙你說自己是性冷感,是因為我根本沒有勇氣在你面前脫衣服……」
「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樂雅琳嗚咽:「但我不是存心瞞你----開始時,你沒問過我的過去,到了後來,我們感情越來越深,我更加開不了口……」
「……我們……還是分手吧!」
「你看看這個再決定好嗎?」祁暟譽隨手翻開睡袍的下擺----大腿上一只白狼在崖邊對月嚎叫。
樂雅琳的嘴巴大得可以放下一隻雞蛋。
「這裡還有----」祁暟譽轉過身,把睡袍直接脫下來,給樂雅琳看清楚背後兩隻展翅雄鷹。
「你……」
祁暟譽轉回身,正視著樂雅琳的眼睛。「沒有過去,便沒有現在,也沒有將來。」
「人應該活在當下,不後悔過去、不擔憂未來,欣賞眼前事物,盡力做好手上的事。」祁暟譽把樂雅琳緊緊擁進懷裡:「現在,就讓我們好好相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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