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思涵從機場閘口走出來,一眼便看見談言彰站在當眼處向她揮手,心裡像是給灌了蜜。
但女人都愛口是心非,只見她淡淡地跟談言彰說:「不是告訴過你別來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怎麼需要勞動你晨早六時便來接機?」
「可是,我想早些看到你。」
聽見這句話,蔣思涵心裡猛跳了一下,還來不及反應,卻又聽到對方說:「你這次到英國出差,應該大開眼界了吧?我很想知道你有什麼新體會,對我們公司的發展有沒有幫助?」
蔣思涵不禁在心裡嘲笑自己:「蔣思涵,你在妄想什麼呢?」
「你的臉色不大好,是不是太累了?」談言彰接過她的行李箱:「我還是先送你回家吧!你先好好休息一下,今晚吃飯時再詳談好了。」
蔣思涵只得點點頭。
談言彰把蔣思涵送回家,再去上班。
下了班,談言彰先到街市買菜,然後來到蔣思涵家裡。
談言彰知道蔣思涵吃了兩個月牛扒漢堡飽,特別為她泡製了三菜一湯,全是她喜歡的菜餚。
蔣思涵感動極了,一整天的鬱悶都煙消雲散。
她們邊吃邊談,話題卻只是圍繞著公事。
----其實,蔣思涵只要看著談言彰便開心了,談言彰喜歡談什麼便談什麼,對她來說,什麼話題也是津津有味的。
終於,公事談完了。
談言彰沉默了一會。「莉莉回來找我。」
蔣思涵全身一僵。「她……要求復合?」
談言彰苦笑:「她被業主瘋狂加租,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地方,想搬到我家暫住。」
「天下間竟有這麼厚臉皮的人?」蔣思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答應了?」
「我告訴她,我想考慮一下。」
「還考慮什麼?」蔣思涵不自覺提高聲音:「當然是拒絕。難道你忘記了,她當初把你害得有多慘麼?」
「緣來緣去,怪得了誰?」談言彰輕聲說:「這次,她是沒有辦法才來找我……」
「怎會沒辦法?她根本是一心纏著你。」蔣思涵打斷她的話:「說走在一起的是她,說分手的也是她,現在又來糾纏不清,這世界不是她田莉莉一個人的!」
「你想多了!」談言彰皺眉:「即使她搬進來,我們的關係也只會是房東與房客。」
「房東與房客?」蔣思涵憤憤不平:「不要讓我猜中----她搬進你家,不單不用交租金,還有專人洗衣燒飯,天下間的便宜都給她佔盡了。」
「她有提過要交租,但我沒打算收。」談言彰說:「她是月光族,到了月底錢不夠,往往拿個蘋果當午餐,這樣對身體不好。」
「缺錢是她自己的事,再不,也該是由她那些男友女友來操心,怎麼算也輪不到你頭上吧?」蔣思涵死死咬著唇:「除非,你對她根本就是餘情未了!」
「什麽餘情未了?」談言彰扶著額:「說到底也是相識一場,她有困難需要我幫忙,又是我能力範圍以內的事,我怎麼能夠拒絕?」
「萬一她真想回頭----」蔣思涵暗暗攥緊衣角:「你會答應麼?」
「怎麼可能?」談言彰搖搖頭:「她隨便勾勾手指,便有一條街的俊男美女跟著跑了,她怎麼有空回頭看我一眼?」
「都說是萬一了……」
蔣思涵看著談言彰垂下眼睛不說話,一顆心直往下沉去。「……你一定要睜大眼睛看清楚,不要聽她花言巧語。」
「你放心好了!」談言彰低聲說:「我這麼大的人,自有分數。」
蔣思涵滿心苦澀,再也不想強裝笑臉,便藉口頭痛,把談言彰趕回去。
蔣思涵把自己埋在被窩裡大叫。
----「談言彰,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明白我的心意?」
蔣思涵和談言彰做了三年大學同學,五年生意拍檔。
但直到最近兩年,蔣思涵才認清楚自己的心,剛想開口表白,談言彰卻跑來告訴自己,要和田莉莉交往了。
----田莉莉是蔣思涵的表妹,還是蔣思涵介紹她們認識的。
蔣思涵眼睜睜看著她們卿卿我我,甚至還要為談言彰出謀獻策,去討佳人歡心。
蔣思涵只得安慰自己----愛她,不一定要擁有她,只要她幸福便好。
誰知道,田莉莉根本就不珍惜她。
田莉莉甚至不屑欺騙談言彰,反而光明正大地告訴她,自己還沒有選定對象,打算在眾多追求者中慢慢挑。
談言彰這人死心眼得很,居然由她。
幸好,田莉莉也沒有折騰談言彰很久,不到一年,便跟她說再見。
這是談言彰的初戀,難得她沒有呼天搶地,日子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蔣思涵自忖光明磊落,絕對不肯乘人之危----她打算等談言彰把事情丟淡了,才向她表白。
誰知,半年不到,那田莉莉又來搞局。
最令蔣思涵苦惱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談言彰對田莉莉是不是餘情未了。
如果談言彰心裡還有她,自己貿貿然走過去表白,這好拍檔還要不要做下去?但要她再次把談言彰拱手相讓,她又不甘心。
左右思量,蔣思涵決定約田莉莉出來見面,刺探敵情。
看著眼前人,蔣思涵的心不禁涼了半截。
----幾個月不見,這妖孽的魅力更上層樓了,難怪談言彰會給迷得七葷八素……
「我的好表姐。」田莉莉呷了口冰咖啡:「你不是因為言彰的事生氣,不肯再跟我來往了麼?」
「還是別繞圈子了,你約我出來,是為了言彰吧?」田莉莉一語道破。
蔣思涵也索性把話挑明:「說你沒地方住,這種鬼話只有言彰這種板板老實頭才會相信----你究竟打著什麼鬼主意?」
田莉莉抿嘴笑:「這問題真笨!」
蔣思涵暗暗咬牙:「你這次是認真的,還是和以前一樣只想玩玩?」
「這個麼?」田莉莉托著下巴:「我還沒有想清楚。」
「莉莉----」蔣思涵努力壓下自己滿腔怒意:「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做什麼事也要先想清楚後果。」
「我和言彰之間……」田莉莉歎了口氣:「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得明白的。」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會有多複雜?」
「經過這些日子,遇過這麼多人,我才發現,只有言彰一個人不是光看我這副皮囊,是真心實意待我好的。」
「那麼----」蔣思涵只覺心裡又酸又澀:「你是想和她重新開始了?」
「但她這麼四平八穩的一個人,我又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對上一輩子。」田莉莉說:「我搬進她家,就是想看清楚自己的心。」
「你不能確認自己的心意,卻來招惹她,這樣對她太不公平了!」
「表姐----」田莉莉朝她眨眨眼:「你這麼緊張,難道……」
「言彰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看見她受傷害。」蔣思涵握著拳頭:「你要是膽敢叫她傷心,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你放心好了!」田莉莉笑:「我這麼大的人,自有分數。」
田莉莉擇了吉日喬遷,還請蔣思涵喝入伙酒。
田莉莉力邀蔣思涵參觀自己的房間。
看著滿眼淡淡的粉紫色,還有那一應俱全的日用品,蔣思涵知道,談言彰為了田莉莉確實花足了心思----說什麼房東與房客?想騙誰呢?
餐桌上擺放著佳餚美酒,蔣思涵完全食不下咽。
----田莉莉說自己剛到美容院做了美甲,不想把指甲弄花,嬌聲嬌氣地要談言彰給她剝蝦殼拆蟹肉。
談言彰乖乖為她服務。
蔣思涵賭氣猛喝酒。
「你怎麼了?」談言彰一把奪過她手上杯子:「喝這麼多,你酒量又不好,喝醉了還不是自己找難受?」
「看來表姐的心情有點壞。」田莉莉說:「你有什麼煩心事,不妨說出來,讓我和言彰替你分憂。」
蔣思涵不作聲。
「不是愁事業便是愁愛情。」田莉莉神秘一笑:「聽言彰說,你們的公司發展正順,那應該不是愁事業了,餘下來……」
「表姐,你也是快廿七的人了,怎麼可能一直心如止水?想來,應該是早有對象了吧?你密密掖著不公開,總不是辦法,好歹也帶出來讓我們幫幫眼。」
「思涵,你拍拖了?怎麼從不聽你提起?」談言彰問。
「你別聽她胡說八道!」蔣思涵的指甲都給陷進手心裡。「我早跟你說過----一天不把公司做到行內十大,我一天不談兒女私情。」
「這做人也太沒趣了!」田莉莉搖頭笑:「幸好言彰沒有你這麼死心眼!」
「這是我和思涵的共同理想。」談言彰說:「我一定會盡全力達到目標。」
聽見她這麼說,蔣思涵的心情總算好了一點。
晚飯後,田莉莉又嚷著要吃芒果。
談言彰早有準備,她從廚房取出三隻又大又香的呂宋芒。
不待田莉莉開口,談言彰已體貼地把芒果去皮切粒,只差沒有餵到她的嘴裡去。
蔣思涵的心早已酸得發麻。
她又不是自虐狂,當然不想再待在這裡看人家秀恩愛,才抹好嘴,便起身告辭。
蔣思涵回到家,不去洗澡休息,卻換上泳衣,到屋苑會所的泳池游水。
泳池裡只有她一個人----當然,誰會在十六度的氣溫下跳進水裡去?
蔣思涵拼著一口氣,來來回回游了二十個塘。
直到再也提不起手肘了,蔣思涵才停下來。
把身體狠狠折騰了一番,蔣思涵的腦袋便冷靜下來。
----愛她,守護她,她的快樂就是自己的快樂。
蔣思涵暗自起誓:「田莉莉,要是你敢讓言彰難過,我一定會把你從三十樓推下去……」
自那天開始,蔣思涵寄情工作,差不多睡在公司。
剛剛相反,談言彰天天遲到早退。
----談言彰早上要先送田莉莉上班,下班又要趕到街市買菜。
談言彰說田莉莉表面看來很健康,實則內裡又虛又燥,所以隔兩天便給她煲靚湯炖補品,替她好好調理身子。
蔣思涵想問談言彰,她們是不是復合了,又覺得這問題蠢得叫人發笑。
----君不見談言彰書桌上堆滿了旅行社宣傳單張及旅遊介紹書?
忍了半天,蔣思涵還是忍不住開口:「你想去旅行?」
談言彰搔搔頭:「我也有兩年沒放過大假了,想出去走走,放鬆一下。」
「你最了解我了----其實什麼地方也沒所謂。」談言彰說:「但莉莉說馬爾代夫是渡假天堂,一生人總要去一次。」
蔣思涵心底裡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你的臉色看來很糟,想是疲勞過度。」談言彰輕聲說:「其實公司發展得這麼順利,你也用不著這麼拼命吧?所謂『休息是為了走更長的路』,不如你也……」
「我有些頭痛而已!」蔣思涵打斷她的話:「你還是快去街市吧!去遲了可買不到新鮮的蝦蟹。」
「莉莉今晚要回家吃飯,我一個人隨隨便便弄些意粉就好。」
不聽談言彰提起,蔣思涵幾乎忘記了----不是回家吃頓飯這麼簡單,今夜是外公的七十大壽,在酒店訂了酒宴,全家族的子子孫孫都要準時出席。
田莉莉沒有告訴談言彰,根本不打算讓她參與家族事。
----家族裡風氣開明,男男相戀女女通婚,並不是什麼稀奇事,而田莉莉本身也在十多歲時出了櫃。問題是,田莉莉的艷史太多,長輩們不勝其煩,只好嚴重警告她,若不是認認真真的結婚對象,便不用帶出來在大家面前亂晃。
田莉莉和談言彰的日子尚淺,她不把談言彰公開,倒是情有可原。
但當蔣思涵看見田莉莉時,兩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她的纖纖玉手,竟和一隻毛茸茸的大手緊緊相扣。
田莉莉牽著那穿飛機師制服的洋漢,盈盈走向外祖父:「外公,他是威廉,我的男朋友,剛下飛機便趕過來為你祝壽了。」
威廉用那字正腔圓的國語說:「祝外公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蔣思涵當著數十人的面,衝上前去拉著田莉莉:「你跟我來。」
田莉莉也不反抗,任由蔣思涵把自己拖到花園去。
來到僻靜處,田莉莉掙開蔣思涵的手:「表姐,你弄痛我了。」
蔣思涵死命按住心裡的憤怒:「你跟那威廉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田莉莉笑:「男朋友啊!我剛才說得這麼清楚了。」
「他是你的男朋友,那言彰是你的誰?」
「這是我的私事,應該不用向你交代吧?」
「你還記得我當日的話嗎?我說過,你要是只想玩玩,便千萬別招惹她,你膽敢再傷她的心,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田莉莉抱著兩臂:「我願打,言彰願捱,連她媽媽也管不了。你不過是她公事上的拍檔,憑什麼來指手劃腳?」「失陪了!」
蔣思涵眼睜睜看著田莉莉離去,只覺渾身冰冷。
----是自己害了言彰,田莉莉這人花心薄情,口裡沒一句真話,自己根本不應介紹她們認識,更不應由著她們復合……
「言彰----」蔣思涵喃喃自語:「田莉莉不珍惜你,不要緊,你還有我……」「我不會再把你讓給別人,我要把你好好護在手心裡……」
「什麼手心裡?」
一把聲音在身後響起,蔣思涵全身僵住。
「思涵----」談言彰走到她面前:「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自言自語?」
「你……」蔣思涵的手指也在抖:「你怎麼來了?」
「莉莉把手機留在公司,讓我給她送來。」談言彰說:「你外公很好客,他留我吃飯。」
「你趕快走!」蔣思涵推她肩膀。
「為什麼?」
蔣思涵猛一咬牙:「莉莉把男朋友帶來了,我怕你……」
「男朋友?那個叫威廉的飛機師?」
「你知道他?」蔣思涵給震住。
「他跟莉莉回家,與我碰過幾面。」
蔣思涵想不到田莉莉這麼厚顏無恥,居然讓新歡舊愛共處一室。「你不生氣麼?」
「生氣?」談言彰搔搔頭:「我是房東而已,房客帶朋友回家,我生什麼氣?」
「房東房客?」蔣思涵氣極:「怎麼到了這時候你還自欺欺人?」
「等等,你以為我和莉莉……」談言彰直擺手:「我和她真的沒什麼,對她好,純粹是『愛屋及烏』。」
蔣思涵一怔:「什麼『愛屋及烏』?」
「莉莉跟我說,你和她自少感情深厚,如果要討你歡心,一定要好好招呼她。」
「討我歡心?你幹麼要討我歡心?」
談言彰深呼吸了一下:「我喜歡你,想請你當我的女朋友。」
蔣思涵覺得談言彰一定是在跟自己開玩笑:「說什麼渾話呢?你剛剛還在計劃和莉莉去馬爾代夫預支蜜月。」
「不,不是跟她去----」談言彰連忙說:「莉莉說我們總是工作工作再工作,怎麼可以培養出感情來?她叫我請你去旅行,說不定你一高興,便答應和我交往了。」
「……你對我……」蔣思涵按著胸口:「什麼時候開始?」
「其實和莉莉在一起的時候,我已發覺不對勁。」談言彰輕聲說:「和她相處,遠遠不及和你在一起時那麼輕鬆愉快。」
「你怎麼一直不說?」
「你說過一天不把公司做到行內十大,一天不談兒女私情,我怎麼敢開口?」談言彰看著她的眼睛:「但我真的不想再等下去了----求你答應當我的女朋友,我會愛你敬你護你,讓你一輩子也幸福快樂。」
「你說的都是真話嗎?」
「如有半句虛言,保佑我生意失敗,一輩子翻不了身。」
蔣思涵跺跺腳:「吐口水再說,我才不要伴著個笨蛋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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