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電話鈴響。
梅唯馨一向淺眠,幾近條件反射般拿起枕邊的手機:「芬妮,有事嗎?」
「我餓了。」那邊傳來芬妮冷冷的聲音。
「我給你買雞粥好麼?還是你想吃水餃?」梅唯馨一邊說一邊穿衣服。
「我不要吃外面的東西。」
「我煮也可以,但怕你久等。」
「那你動作快一點!」
「好好,我儘快,你就等一會。」
梅唯馨走進廚房,把水燒開,放入即食麵,兩分鐘後撈起,再把罐頭鮑魚切成細絲,把芥蘭灼熟,放進食盒裡,另外用小瓶把鮑魚汁裝好。
「怎麼了?宵夜到會?」
梅唯馨回頭,向殷向穎道歉:「吵醒你了?不好意思。」
「沒有,我進來喝水而已。」殷向穎揉揉眼睛:「我開車送你去吧!」
「我乘的士便可以了。」梅唯馨搖搖頭:「你明天還要上班呢!」
「難道你就不用上班?」殷向穎說:「三更半夜,橫風橫雨,你往哪裡找的士?等我三分鐘吧!」
梅唯馨只好點點頭。
天雨路滑,殷向穎小心地開著車。
梅唯馨看看手錶,心裡著急,卻也不敢催她。
殷向穎瞟了她一眼,當然知道她心裡想什麼,一咬牙,便把車子加速。
到達目的地,梅唯馨從車上跳下來,走上兩步,卻又回頭對殷向穎說:「謝謝你!」
「我在這裡等你。」
「怎麼可以?」梅唯馨吃了一驚。
「別婆婆媽媽了,快上去吧!女王等著呢!」
梅唯馨心裡感激,也不多話,便急步往前走。
梅唯馨來到芬妮的家,按門鈴。
打開大門,一張板著的俏臉出現:「我快要餓死了!」
「對不起!對不起!」梅唯馨陪笑:「下次我會改進的。」
「進來吧!」
芬妮逕自走到餐桌前坐好。
梅唯馨把食盒放在她面前,擺好餐具。
芬妮一邊吃宵夜,一邊看電視,把梅唯馨當是透明人。
梅唯馨不以為悍----芬妮在自己面前表露真性情,不裝模作樣,這是不把她當外人的好現象。
不一會,芬妮吃飽了,把筷子往桌面一放。
「吃好了?」梅唯馨問:「味道還可以嗎?」
「剛好合格。」芬妮打著呵欠:「好累!」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再見。」芬妮隨意擺擺手。
「再見。」梅唯馨把食盒和餐具收拾好,自己打開大門離去。
梅唯馨回到停車場,走到殷向穎的車旁,敲敲車窗。
殷向穎正在打盹,聽到聲音,馬上驚醒過來,打開車門:「快上來!」
「都說不用送我了。」梅唯馨滿臉歉意:「看你累成這樣子。」
「不要緊!」殷向穎發動車子:「現在回去,還可以睡三、四個小時。」
梅唯馨說:「我欠你一個人情。」
「我和你之間,還用得著說這些客氣話麼?」
梅唯馨胸懷湧著熱浪,只覺人生得此知己,可算是無憾了……
梅唯馨和殷向穎相識了才三個月。
卻閃電式成為知己,還火速同居。
理由很簡單,她們分別追求芬妮和瑪姬,這兩位表姐妹花。
芬妮和瑪姬不愧有血緣關係,不單容顏同樣嬌美,性格同樣驕縱,裙邊更是同樣圍滿了小兵。
那天,瑪姬的生日派對上,殷向穎擔任大會攝影師。
殷向穎站了一整天,連水也沒空喝一口。
好不容易捱到散席,瑪姬跟殷向穎打招呼,說要跟表姐趕下一場。
「今天辛苦你了!」瑪姬賞了殷向穎一個飛吻:「你把地方收拾好,便早點回去吧!」
殷向穎只能點點頭。
她跑進廚房,看看有沒有冷飯菜汁留下。
她看見一個女生正低著頭,努力洗碗碟。
「你好,不好意思阻你一下,請問還有吃的嗎?我快要餓死了!」
女生抬起頭:「還有些肉醬意粉,你要是不嫌棄,我便給你熱一熱,只需要五分鐘。」
「我自己來吧!」
「讓我來,你出去坐坐。」
殷向穎拗不過,只好走出去。
過了一會,女生捧著盤子來到飯廳,上面擺放了兩碟意粉和兩杯熱朱古力。
「謝謝。」殷向穎接過盤子:「你也沒吃晚飯嗎?」
女生坐下來,捶捶大腿:「不單晚飯,午飯也沒有吃呢!」
殷向穎打量她,只見她眉清目秀,笑容溫煦,心裡不禁在想:「這人樣子不差,還這麼任勞任怨,若是自己的情敵,倒也很難對付。」
殷向穎遲疑地開口:「你……你是瑪姬的……」
「瑪姬?」女生搖搖頭:「我今天才第一次見她,我是芬妮的朋友。」
「芬妮?」殷向穎敲敲前額:「我知道,那是瑪姬的表姐,你……在追求她嗎?」
女生微笑不語。
殷向穎向她伸出左手:「我是殷向穎,瑪姬的追求者,幸會幸會。」
女生和她握握手:「我是梅唯馨,很高興認識你。」
正當這時候,一聲「咕嚕」自殷向穎肚子響起。接著,又一聲,這次卻是梅唯馨的。
梅唯馨順勢把叉子塞在她手上:「快吃吧!」
殷向穎坐到餐桌前,埋頭苦吃。
終於,殷向穎吞下最後一口意粉,捧著肚子:「真好吃!」
「謝謝。」梅唯馨笑著說。
「為了報答你,我送你回家吧!」
梅唯馨搖頭:「謝謝你,但我要把廚房整理好才可以離開。」
「我也要收拾地方。」殷向穎微笑:「我們趕快動手,然後一起回家。」
「好。」
她們各自努力,三十分鐘後,便關門離去。
在車子裡,殷向穎問梅唯馨:「你住在哪裡?」
「尖沙咀,青年會。」
「青年會?」殷向穎好奇:「你來香港渡假嗎?」
「不,我是地道的香港人。」梅唯馨說:「房子租約到期了,但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只好暫住在青年會。」
「你的要求很高嗎?」
「根本上沒有要求。」梅唯馨搖搖頭:「現在租房子很不容易,租金一直上漲,小小一個二百呎的小房子也要六、七千元,我又不想住『劏房』,所以很傷腦筋。」
「你要不要來我家看看?」殷向穎想了一下:「我的室友嫁到英國去了,正有個小房間空著。」
梅唯馨大喜過望,卻又遲疑起來:「我們才認識了不到一小時……」
殷向穎拍拍她的肩膀:「我們一見如故,而且,將來也有可能成為親戚,應該互相幫忙。」
梅唯馨聽她這樣「高瞻遠觸」,止不住心裡高興:「好。」
殷向穎帶梅唯馨回家。
這裡交通便利,環境清靜,雖然房子有點舊了,但梅唯馨十分滿意。
「多少租金?」梅唯馨問。
「你想付多少?」殷向穎反問。
梅唯馨一愣:「當然是由業主開價。」
「這房子是我爸媽留下來的,租金多少也沒所謂。」
「那你的前租客付多少?」
「那是我的老同學,我沒有收租金。」
「這個可不成。」梅唯馨說:「這房子,市價最少值五千……」
「那我收你三千,包水電煤雜。」
梅唯馨搖搖頭:「我不能白佔你便宜。」
「我一個人住在這老房子,心裡害怕,有你來陪我,讓我倒貼也願意。」
梅唯馨失笑:「你看這樣成嗎?我付你租金四千,另外包辦全屋家務以及早晚兩餐。」
「天!」殷向穎兩眼發亮:「想不到我無意間撿了位田螺姑娘。」
梅唯馨笑得瞇起了眼睛。
到了週末,梅唯馨便搬到殷向穎的房子裡。
她們自封為「求愛敢死隊」,並著肩膊共同作戰,誓要奪得美人歸。
這天,殷向穎正在公司忙得頭昏腦脹,卻收到瑪姬的電話:「鐘點工人剛給我電話,說菲菲上吐下瀉,你不是有相熟的獸醫嗎?快帶它去看看!」
「我等會要開會。」殷向穎很為難:「我把地址給傭人,讓她帶它去好不好?」
「她只是個鐘點工,怎麼懂得這些?」瑪姬語氣不善:「我不管這麼多,要是菲菲出了什麼事,我唯你事問。」
「好……好吧!」
殷向穎關上電話,左右思量,终於按下梅唯馨的電話號碼。
「向穎,有什麼事嗎?」耳邊傳來梅唯馨爽朗的聲音。
殷向穎咬咬牙:「唯馨,瑪姬吩咐我帶那北京狗看獸醫,可是我實在走不開……」
梅唯馨說:「你給我地址,讓我去吧!」
「你可以這樣隨意走開嗎?」
「我可以跟老板說,約了客人開會。」梅唯馨笑:「最重要有數交,他才不管我這麼多!」
「那拜托了!」
「包在我身上。」
過了幾天,梅唯馨病倒了。
梅唯馨生平最怕看醫生,買些成藥服下,情況卻更嚴重了。
殷向穎軟硬兼施,帶她去看相熟的醫生。
醫生說梅唯馨偏瘦,有輕微貧血,現在又患了流感,一定要小心處理。他給她開了特效藥,囑咐她要多些休息。
殷向穎送梅唯馨回家,讓她安躺床上,自己跑到廚房煮粥。
殷向穎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現在為了梅唯馨,不得不咬緊牙關頂硬上。
力搏了近一小時,幾乎把廚房夷平,那碗瑤柱白粥才總算勉強成形。
殷向穎喚醒梅唯馨,把粥一口一口餵給她,再侍候她吃藥。
梅唯馨稍為精神了些,把床頭的鬧鐘調較至半夜一時正。
「你幹嗎?」殷向穎一愣。
「五月天來港開演唱會,明早開始售票,我要到售票處通宵排隊。」
「通宵排隊?」殷向穎低吼:「你沒聽醫生說要好好休息嗎?這病可大可小,萬一留下後患怎麼辦?」
「但這門票我一定要買到的。」梅唯馨喘著氣。
「又是女王密令?」
梅唯馨點點頭。
殷向穎深深歎氣。
到了半夜十二時五十分,殷向穎給鬧鐘喚醒,躡手躡足地走進梅唯馨的房間,把她的鬧鐘按停,然後悄然離去。
第二天,梅唯馨睜開眼睛,竟看見一室陽光。
「鬧鐘怎麼沒響?」她給嚇得直跳起來。
她拿起鬧鐘細看,發現不是壞掉,只是給按停了。
梅唯馨馬上想到是殷向穎弄的鬼,止不住怒氣勃發,赤著足跑出房跟她算賬。
殷向穎正在廚房煮早餐,給她一喝,一失神,便燙傷了手。
「怎麼了?」梅唯馨急撲過來,把她的手放到水龍頭下沖冷水,然後拿來藥箱,替她小心塗上燙火膏。
殷向穎低聲呼痛。
「不痛不痛,給你呵呵……」梅唯馨捧起她的手放在嘴邊吹氣。
殷向穎愣住,兩秒後反應過來,慌忙抽回手:「沒事了,謝謝!」
「廚房不是你進的地方。」梅唯馨皺眉:「你要吃些什麼,告訴我便可以了。」
「你生病啊!」殷向穎嘟著嘴:「當然輪到我照顧你。」
「我好多了。」梅唯馨這才想起自己要大興問罪:「是不是你按停了我的鬧鐘?」
殷向穎點頭承認。
「給你害死了!」梅唯馨埋怨她:「買不到票,我怎麼交差?」
「但你生病了,怎能通宵排隊?你還要命麼?」
「我知道你為我好,可是在芬妮眼裡,所有理由都是藉口。」梅唯馨捧著頭:「唯今之計,只好上網找黃牛票了,也不知要付多少倍價錢呢!」
「看看這是什麼?」殷向穎把手放到背後,再伸到梅唯馨面前----兩張門票安靜地躺在她的掌心上。
梅唯馨不禁呆住:「你怎麼得來的?」
「當然是買來的。」殷向穎微笑:「足足排了十小時。」
梅唯馨眼睛也紅了:「你對我這麼好,我怎麼報答你呢?」
「你自己拿主意吧!」殷向穎眨眨眼:「但千萬不要以身相許!」
梅唯馨追打她,殷向穎還擊,兩人笑作一團。
明天是情人節。
小兵們磨拳擦掌,使出渾身解數,務求得到女王的垂青。
----當然不敢妄想約會在正日,隨便沾沾邊,已教小兵們歡天喜地。
芬妮念著梅唯馨追了她半年,隨傳隨到,聽教聽話,故皇恩浩蕩讓梅唯馨陪她在情人節當日吃早餐。當然,是梅唯馨負責煮。
殷向穎很幸運,居然給安排在早一天,和瑪姬吃燭光晚餐。
殷向穎特意請了假,在家精心打扮了半天,最後捧著三打紫玫瑰,喜孜孜地赴約。
梅唯馨在家研究早餐食譜。
九時許,門鈴震天大響。
梅唯馨連忙走到大門前看防盜眼。
「開門開門----」殷向穎對著那可憐的門兒又捶又踹。
梅唯馨馬上把門打開,殷向穎一下子失掉平衡,人便往前衝,幸好梅唯馨手急眼快,把她一把扯進懷裡,才免得她一跤摔倒地上。
「怎會這麼早回來?」梅唯馨把她扶到沙發坐下。
殷向穎緊抿著嘴。
梅唯馨留心一看,發現她的衣衫零亂,左頰還高高腫起來。
「究竟發生什麽事?你和別人打架了?」
「沒有打架……是給人打了……」
「誰打你?」梅唯馨幾乎跳上天花板:「告訴我,我替你去取回公道!」
「瑪姬……」
「她為什麼打你?」梅唯馨倒抽一口涼氣。
「她忙昏了頭,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約了我和另一位追求者。」殷向穎吸吸鼻子:「我一時激動,質問她,是不是從來沒有把我放在心上,她不答,我情急起來捉著她的手,她賞了我一記耳光。」
梅唯馨也不知怎樣安慰她才好:「過兩天,待她消消氣,再去找她……」
「不!」殷向穎輕聲說:「這耳光總算把我摑醒了----我決定解甲歸田。」
「你不要一時衝動!」
「不是一時衝動。」殷向穎牽牽嘴:「當了九個月小兵,說什麼要考驗我的耐心和誠意,根本就是把我當免費勞工,這樣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你不是……很愛她麼?怎能輕易放棄?」
「當初的確是給她深深吸引。但經歷了這麼多,連自己也弄不清楚,真是非她不可,還是只為了掙一口氣……」
這話讓梅唯馨心裡微微一震。
「你還沒吃飯吧?」她定定神:「我給你弄點吃的好嗎?」
「謝謝你!」殷向穎側身躺在沙發上。
梅唯馨正在廚房洗菜,卻聽到手機響,看看來電顯示,是芬妮。她想抹乾手才接聽,一時又找不到抹手布,情急之下,便按了免提鍵。
「芬妮,有什麼事嗎?」
芬妮冷冷的聲音響起: 「你馬上跟殷向穎絕交!」
「為什麼?」梅唯馨大吃一驚。
「她開罪了瑪姬,當眾給她沒面。」
「真會顛倒是非黑白!」梅唯馨心想,但口裡當然不敢說什麼,只好小心奕奕地說:「這件事跟我和向穎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怎會沒關係?她讓瑪姬不高興,即是讓我不高興,讓我不高興的人,你怎麼還可以跟她做朋友?」
「這是兩件事,不可以混為一談。」
「叫你絕交便絕交,那來這麼多廢話?」
「我什麼事也可以聽你的,唯獨是這件事我絕對不能答應!」
「你居然敢逆我意思?你反了!」
「向穎失戀已經很傷心,我不能再讓她難過。」
「你不聽我的,你也馬上失戀,便可以與她同甘共苦了。」
「芬妮----」
「一句話,你選我,還是選她?」
梅唯馨聽她咄咄逼人,一股強烈的厭煩湧上心頭,忍不住衝口而出:「我選她。」
「你說什麼?」
「我說我選她。」
「梅唯馨,你肯定自己要為了個不相干的人和我鬧翻?」
「不是不相干,她是我心裡很重要的人,我絕不會放開她的手!」
「嘟……」電話斷了線。
梅唯馨吁了口氣,偶爾回頭,看見殷向穎正倚在門邊,紅著臉,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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