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九三年十月下旬的一天下午。
天氣很是反常,令人悶熱難耐。下午約四時許,西邊天空中突然布滿了厚厚的烏雲,並呈現出迅速向整個天空擴散之勢,隨着道道閃電,從密雲深處不時撕裂出陣陣悶雷聲,簡直叫人喘不過氣來。也就在這時,南方 S 市在通往市看守所的一條公路上,有一輛北京吉普正風馳電掣地朝市看守所方向疾速而去。車上坐着該市檢察院兩名檢察官和一名大約三十八歲左右的青年男子,這青年名叫楊凡。他身材屬中等偏高,雙目大而有神, 國字臉上有一隻高且挺的鼻子,一眼看去容易給人印下一個既充滿智慧又孔武有力的形象。據說,他曾就讀於國內某名牌財經大學,並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來到 S 市後,他士途一帆風順,不到五年時間,他先後將三家老大難的虧損企業成功地扭虧為盈。一年前,他又被調到 一家商號為奔達的大型國營公司擔任總經理,憑籍他的學識和智慧,如今這家連續四年虧損瀕於破產的奔達公司也已實現了扭虧為盈。
在 S 市,楊凡這個名字早已家喻戶曉,路人皆知,有不少 S 市的市民, 簡直把楊凡當成神了,覺得他似有妙手回春的本領,任何爛攤子企業,只要一經他管理,便能立即起死回生。為此,楊凡本人自然也是躊躇滿志,展望未來,自認為是前程無量。然而,眼下不知為何,他的雙手被手銬緊緊鎖着。一路上,只見他一言未發,但看得出其內心世界卻是非常地不平靜。如此看來,楊凡終於還是遇到了他憑藉自己智商所不能解決的大麻煩了。
是啊,對楊凡來說,一切太突然了,飛來的橫禍,令他措手不及,暈頭轉向。他任憑左右兩名檢察官挾持着,不想作任何反抗,事至如今,他明白做出任何行為都是徒勞的。此刻,楊凡從未有過的感到整個大腦一片空白,他覺得自己已猶如漂浮在湍急的河面上的一片小小楓葉,任由河水將其漂逝。不過,雖然如此,他仍念念不忘地牽掛着家中年輕的妻子和那個還不足三歲既聰明又頑皮的兒子。當然,此刻他心中更多的還是充滿憎恨和憤怒,他憎恨那些整他的人,更對昨晚那名李檢察官為了自己升官發財而對他進行的誤導、誘供與欺騙,充滿着憤怒。
大約經過二十分鐘的行程,吉普車終於來到了位於 S 市北端的一個所在——S 市看守所。楊凡在車內不停地透過車窗向外張望,他對周圍環境還是比較眼熟的,以往曾幾次來過這一帶,可出他意料之外的是,竟然不知道這種地方還有座規模不小的看守所。市檢察院的一名工作人員,趨前向大門值班警員悄悄耳語了幾句,接着巨大的鐵門咔嚓一聲打開了,這時,兩名檢察官一左一右地押着楊凡下車並向第二道鐵門走去。同前一道門一樣,由一名檢察官同值班警員耳語幾句後第二道鐵門也打開了,接着,一名檢察官在看守所值班警員遞過來的一張表格上填上了有關內容並簽了名後向着楊凡冷冰冰地甩下一句:「你就安心在這裡待着吧!」速速離去了。此時,楊凡被要求一直靠牆蹲在一邊,猶如一隻被剛剛受過虐待的雜耍的小猴一般。
楊凡緊低着頭,突然有一名警察來到了他的面前,「站起來,前後左右轉動一次給我看。」那警察帶着不容置疑的低沉的聲調喝道。楊凡照着做了。
「舉起雙手上下揮動,然後再蹲下起立連續做十遍。」那警察又喝道。楊凡又照做了。隨後,楊凡還被要求脫掉外衣檢查以防可能攜帶違禁物品,此外,也要求拿掉褲腰上的皮帶和脫下腳上正穿着的皮鞋。可能是已屬晚秋,僅穿絲襪的雙腳踏在冰涼的水泥地面上,楊凡突然渾身顫抖不停,以致當警察要他在一份已填好的私人物品清單上籤上自己姓名時,抓筆的手怎麼也不聽使喚,在旁的警察見此情形,於是只要求楊凡打個手模了事。
例行手續辦完之後,楊凡被帶到靠東面第八號倉門口停下,警察取下隨身攜帶的鑰匙將一扇厚重的鐵門打開,只聽背後一聲 「進去吧!」接着他被推進到一間約二十五平方米的房間裡面。楊凡還來不及站穩,只聽見裡邊炸雷般響起了陣陣聲音,「唷嗬,又多了一個難兄難弟,還蠻斯文嘛!」「犯什麼事?他媽的不會又是拐賣婦女的吧?」「不太可能,一定是他媽的政治犯。」……
這時,一個說話帶東北口音的青年壯漢擠過來拍了一下楊凡肩膀說:「嘿,是幹什麼事進來的?」
「說是受賄。」楊凡回答。
「這樣吧,你現在先把東西放在這裡,然後到風場沖個涼再說。」那人又說。楊凡順從地按所指方向走過去,才知道靠南面確有一個風場,其面積大約有十五平方米見方,在風場的東牆邊有一個小水池。這時,楊凡才意識到自己已有三天沒衝過涼,也感到的的確確很有必要衝涼。於是,他迅速脫下身上的衣服痛痛快快地衝起涼來。
楊凡沖完涼後來到倉內,那東北壯漢又發話道:「嘿!你過來把你的東西收拾好,待一會兒你就到那個位子坐下。」說着用手朝東南角一指。話音剛落,楊凡趕緊過去先收拾東西。其實此時,楊凡已沒有什麼要緊東西可收拾,包括兩套西服和兩套內衣在內的幾乎所有值錢之物都不見了, 地上除了一些不值錢的碎物外,多了一套已是十分破舊的但本不屬自己之物的衣服。面對此情此景,楊凡顯得有些發愣。
「這套衣服是我們送給你的,就算是我們的一份心意吧!另外,你現在既然已經進到這裡來了,自然就成為了這個大家庭中的一分子,當然也就必須要服從我們的規矩,具體要求等下由崔虎(指那個東北壯漢)告訴你,清楚嗎!」說話人是一名中年男子,有些微頹,中等身材、偏瘦,但卻雙目如電。聽話音看氣勢,楊凡已猜出幾分,此人一定是這個倉里所有人的「頭兒」,因此,楊凡等他一說完立即裝出很醒目的樣子答道:「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那個叫崔虎的東北壯漢接過話說,「你知道他(指着剛才說話的人並裝出討好的樣子)是誰嗎?告訴你他是昆哥,是我們這個倉的輔導員,也就是我們的頭兒。這裡許多管教(註:在看守所工作的警察都叫管教,所內各排負責人叫警長)都是很信任昆哥的,所以,我們都必須聽昆哥的。嘿嘿,我可再說清楚點,在這裡誰有狗膽不聽昆哥的,吊他老母發黑,我打他媽撲街。」他一面用他那明顯的東北口音中夾帶着南方地方髒話惡狠狠地說,一面將自己的手腕弄得「咯咯」地響。
其實,楊凡很早以前就聽說過有關看守所的許多傳聞,此時此刻他十分明白,服從是最明智的選擇。因此,楊凡打定主意不管倉內誰同他說話都會立即認真地答「是!」
在耐着性子聽完昆哥及崔虎等在押人犯的教訓之後,楊凡穿上那套破不堪的衣服並利索地清掃好散落滿地的碎物,然後越過人群坐到了指定位子上。確切地說,這個位子實際上就是楊凡今後要藉以度過漫漫長夜的「床」,床的準確面積還必須包括左側平台廁所在內。據旁邊的人犯說,晚上睡覺時可用白天做塑料花勞動時偷偷留下的塑料袋子將廁所表面蓋上就能睡覺了。說着這個人犯將自己暗中積累起來一件舊毛毯和一張已破舊得面目全非的草蓆送給了楊凡。楊凡雙手接過東西連聲說「謝謝!謝謝!」那人聞聲也自我介紹道:「我叫張平安,因同人打架時失手將對方打死了,想跑但沒有跑脫,還是被公安抓到這裡來了。其實,你也不用謝我,說老實話我還要感謝你才對呢。要是你不來的話,那我還要繼續睡廁所哩,這些也算是這裡的規矩之一。你不知道,我睡廁所已整整一個多月了。所以, 說心理話,我真要多謝你才是啊!」聽完這一席話,楊凡深深地點了一頭, 他感到似乎又明白了許多。
楊凡用張平安給的毛毯作坐墊讓自己坐了下來。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環視了整個倉內,粗約地數了數有三十五人之多。他們中年紀大的估計有六十多歲,年紀輕的大約只有十六七歲左右。倉內東側有一張有土磚壘成的大約可容十到十二人睡覺的大床,大床的北側和東側均靠牆,而西側和南側則是人行道。據張平安說現在晚上連人行道都住滿了人,能上大床睡覺的人基本上有幾種,一是管教特別要照顧的人;二是跟昆哥關係密切的人包括那些為他做打手的人等;三是暗中送錢給昆哥的人。否則,就只有睡人行道的份了。張平安又對楊凡說:
「算你今天走運不用插花,為了迎接上級檢查,管教昨天晚上進來開會了,要求所有在押人犯都必須在三天之內熟背《行為規範》,所以包括今天在內將有三天時間不用插花了。你說你是不是很走運?」楊凡隨即壓低聲調問道:「這裡插花是不是非常辛苦?」張平安答道:「以後你就知道了,任務重得很哩!」就在楊凡儘可能多地了解一些倉內的情況時,突然倉內爆發出的陣陣笑鬧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李燕你現在正做啥?」這是崔虎的聲音。此刻他站立在一個塑料水桶上整個身體緊貼着風場東牆對着隔壁倉正興奮地叫喊着。這個平時凶神惡殺的人,此刻卻變成為頑皮的小男孩一般。
「我不是已告訴了你我正在沖涼嗎,你想不想過來與我一道沖涼?嘻嘻。」從東邊隔壁倉內傳過來一名女人嬌滴滴的聲音。
「你這不是在刺激我嗎!真要命,你洗到哪兒啦?要不要讓我替你按摩一番,挺舒服的,保證你要了還想要。」崔虎說。
「虎哥,你很想知道嗎,但是我不告訴你,看你能奈我何?嘻嘻。」 那女人又說。
「燕妹,你真壞啊!我恨不得馬上過去狠狠地修理修理你,大戰三百餘回合,看誰厲害過誰!」崔虎已經發狂了,猶如一頭髮情的公牛一般。
「崔虎哥,操死她!」,「崔虎,不要對她客氣,別丟咱爺們的臉!」,「別怕,讓她領教下咱孫悟空金棍棒的厲害,哈哈!」眾人們也一個勁地鼓動着,叫喊着。不少人笑得滿面春風、眼淚汪汪。尤是那個崔虎更是已經忘乎所以,完全忘記了自己仍在看守所接受嚴格監管。正當他忘情地又叫又喊時,也許是用力過猛將腳下的水桶踏個稀爛,同時他自己也重重地倒在了水泥地上。於是,又引發眾人的一陣笑喊聲。
「燕妹,我的寶貝,你洗完了沒有?我受不了啦!我真想親你吻你擁抱你,你肯答應我麼?」崔虎激情難消地隨手又拿了他人的一隻新水桶站上去繼續他的打情罵俏遊戲。
「虎哥,我怎會不呢,老實告訴你知吧,『小妹妹』正渴望着,你過來呀。嘻嘻。」那女人嬌聲回應道。
正當眾人又叫又喊時,有一名管教正從倉頂平台巡邏經過,從下面看不到那管教模樣,只聽見管教嚴厲喝道:「他媽的又在『打電話』(註:這是看守所里的特殊用語,意指倉與倉之間人犯和人犯透過牆壁喊話),進到倉里去,再這樣看我怎樣收拾你們,真他媽的屢教不改!」
進倉以後,楊凡見眾人個個神采飛揚,餘興未消,一掃白天人人無精打采的氣象。楊凡心想大概這也算是裡面人的一種獨特的生存之道吧。想到此,他把自己這幾天因遭遇驚天變故而倍感不快的心情暫時擱到了一邊,抱着得過且過、趁機行樂的態度,也與身旁的人邊看電視邊聊起天來。
通過與人閒談,楊凡已知道如果沒有插花勞動的話,倉內在押人犯可在七點到十一點之間由輔導員組織眾人收看電視節目。晚上十一點聽到就寢鈴聲必須立即開鋪睡覺。為了便於監管,倉內整晚必須亮燈,同時,輔導員必須安排倉內人犯以二人為一組、每兩小時為一班整晚輪流值班。楊凡由於屬新人今晚同張平安一組被排在午夜後的一點到三點值班。
凌晨一點整,楊凡和張平安準時被值上一班的人叫醒,楊凡知道自己要值夜班了,於是迅速穿好衣服坐在自己睡覺時的位置上。張平安這時也已做好值班準備。楊張二人雖互為鄰鋪位,但實際上他人們倆相距不到一米。這是楊凡在看守所生活的第一個夜晚,他再次環視倉內,只見除睡在大床上的十二人有點像正常睡覺樣子外,其餘基本上是人靠人處於半躺狀態,整個倉內到處都躺着橫七豎八的人,再也看不到半點水泥地面了。然而,環境雖如此,但似乎每一個人都睡的很投入。
由於楊凡同張平安靠得很近,同時楊凡也想儘快地多了解些倉內及看守所內的情況,趁此機會,楊凡主動地與張平安低聲地攀談起來,為了表示熱情,他還拿出秘密帶進倉內的唯一一包「555」牌香煙,遞給張平安一支的同時也為自己點燃了一支。

「你不知道這裡好黑暗的,我家在鄉下兄妹多又是家中老大,平時家裡是不可能有錢寄給我用的。而這裡做什麼都要錢,難啊!」張平安說。
 「蹲看守所還要家裡給錢嗎!」楊凡故意追問。
「當然要錢,你如果家中經常沒有錢寄來,那麼單受那個輔導員和他那幫馬仔的氣就夠你受了」張平安又說。
 「輔導員他們能怎麼樣?」楊凡接着又問。
「嘿!怎麼樣,你要是沒有錢孝敬他們的話,他們會變着法子來整你的。」張平安又說。
 「在這裡大家吃的是官家的飯,又都是在押的人員,個個都自身難保, 他們又能整你什麼呢?」楊凡繼續詢問道。
「你不知道,昆哥是因倒賣外匯被判刑九年後留所服刑的。他身邊那些人多半都是搞打砸搶出身的,他們跟着昆哥可以混到吃的喝的,而昆哥也可以利用這些人去強迫大家聽他的。他這樣做既可以達到領導全倉在押人員的目的,又能從中撈到不少好處。」張平安接着用手指了指昆哥以極低的聲音說,「他一個月下來所收受的錢財恐怕比在外面時賺的還要多。」
「你可以不給他錢嘛,他能怎樣?」楊凡又說。
「這就是為什麼我剛才說這裡好黑暗的原因了,你家中如果有錢送來,
用以兌換菜票的收據已先被昆哥他們拿走了,購物時也是由他們統一向管教申請,到時他們想給你多少就給多少,不給你也沒有話說。你要是敢向他們要回你的錢,他們可能會打你,同時還會變着法子整你,比如罰你天天洗廁所、睡廁所,為大家洗碗,開飯時每次把你排在最後一個盛飯, 那樣的話,你不要說吃到菜就是想吃飽飯都很難了。還有,他們會利用你平時言行中一時失誤抓住後無限上綱,罰你長時間下跪或蹲在風場太陽下也可能是暴雨中。不僅如此,他們還會理直氣壯地向本排警長或管教報告, 說你不服從輔導員的管理,不遵守《行為規範》。先入為主,從而你不僅吃盡苦頭,而且會在警長或管教心目中留下個不良印象。總之,告訴你吧,在這種地方一切為了生存,能活下去就是勝利, 其他都是身外之物不要看得太重了。」張平安回答。
「倉內的這種事,難道管教他們不知道嗎?」楊凡又問。
「怎會不知道?不過也只能開個眼閉個眼罷了。對這裡的管教來說,最重要的是倉內不死人、不逃脫,他們就算盡職完成任務了。」張平安答道。
「嘿!張平安,楊凡!你們兩個值班就值班不要講話,知道嗎!」就在張平安與楊凡談意正濃時,一名值班管教站在倉頂平台上透過鐵窗以嚴厲的口吻警告他們倆。
「剛才說話的是吳管教,聽不少人說吳管教這個人心地比較善良,從不打罵在押人犯,而且如果你有什麼緊要事需要寫信告訴家裡的話,求他幫忙一般都能行」待吳管教走後張平安繼續說。
「這位吳管教過去是幹什麼的?」楊凡有些好奇地問。
「具體不太清楚,聽說他過去在部隊時當過營長,轉業後還當過一個派出所的副所長,據說是因不知犯了什麼錯誤後才被調到看守所當管教的。」張平安答道。
「這裡的管教經常打人嗎?」楊凡再問。
「也不能說經常,但打人是有的。我聽說我們倉的崔虎就挨過高警長几次打。對了,你要記住,高警長打人是出了名的,而且打起人來狠的緊, 發起火來動不動就用皮帶抽或用電棍電人。所以,凡是高警長當班大家都是非常小心的。」張平安還進一步壓低聲音說,「我們排這個高警長還很貪哩,不過,你要是有錢的話還是容易擺平他的。」
通過同張平安聊天,不覺時間已到。他們照例叫醒下一班值班人後, 又繼續半躺半靠着睡起覺來。然而,此刻的楊凡雖然也閉上了眼睛,但剛才張平安所講的內容令他思緒萬千,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凌晨五點左右, 才慢慢地進入睡鄉。
上午八點整,一聲鈴響把大夥兒從睡夢中驚醒,全倉人迅速坐起穿好衣服、折好被子並各自整理乾淨自己的空間。然後,大家分批去到風場刷牙洗臉。八點半,全倉在押人犯由輔導員組織在大床西面人行走道兩側坐成兩列背誦《行為規範》全文。據輔導員說,五十歲以上者可以只背誦《行為規範》三字訣,而不必背誦《行為規範》條文的全文。整個過程是由輔導員先念第一句再喊一、二、三,大夥就順着或背或念下文。這個時候,當班管教常常會逐倉巡視一遍。如果發
現哪個倉發出的聲音不宏亮,管教就會在該倉鐵門外停步,然後狠狠地將其批評一番。由於各倉的輔導員大多是已判刑的服刑犯人,為了爭取儘早獲得減刑機會,因此,幾乎都會努力爭取表現,以獲得管教或警長的表揚為榮。實際上,這種以犯人管理人犯的做法往往是非常有效的。整個看守所已關押人犯達五千餘人,每個排要看管五百餘人犯,而每個排的管教人數定編僅四至六人,大多情況下,每排每晚只安排一名管教值班,很顯然,如果不是採取犯人管理人犯的手段,即使再增加一倍管教名額也是很不夠的。眼下,儘管各倉已人滿為患,但各排管教們仍遊刃有餘。
倉內的學習一直進行到十點半鐘,其間約九點半左右,看守所伙房人員用小推車載着大水桶逐倉送過一次熱開水。學習完後,大家各自散去, 趁此機會,有的去到風場呼吸新鮮空氣,順便活動活動四肢;有的則利用這段時間整理自己的東西;也有的乾脆找人閒聊。楊凡知道距離吃飯時間十一點半還有近一個小時,可用以吃飯的碗和刷牙用的牙膏牙刷以及臉盆毛巾等還沒有着落,因此很是着急。
大約是十一點二十分左右,飯車來了。按過往規矩,自然是輔導員及其幫手們排在最前面並很快打到了飯菜。楊凡斜視了一下,見飯雖然黑點, 但還有幾塊肉在上面,自己由於從昨天午飯後一直還未吃過東西,突見飯菜已胃口大開,然因為沒有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個在端着碗吃飯而一籌莫展。就在這時,張平安不知從哪裡弄到一隻黃色塑料碗走到楊凡身邊說:「這個給你用,快拿去洗一下用吧。」楊凡接過碗連忙說:「謝謝!」「謝謝!」
由於楊凡是最後一個打飯,所以雖然有飯但菜是一點也沒有了。不過, 儘管如此,也許是太餓的緣故吧,楊凡仍狼咽虎吞地很快就把一盆飯吃的精光,甚至連飯中含有的不少砂子也一起吃到肚子裡去了。此時此刻,外面有誰能想到,堂堂一名經濟學博士,正處級國營公司老總竟已淪落至如此地步。不過,對楊凡來講,過去的輝煌早已逝去,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才能生存下去。可以看出,楊凡對此也已主意早定。
原來,看守所有規定,在押人犯每周共有三天中午可享受加餐。所謂加餐,就是在飯中能見到幾塊蘿蔔燉豬肉。倘若不是加餐,則大多是通心菜或大白菜當下飯菜,與外面不同的是菜中幾乎難以見到油跡。本來,飯黑點無所謂,令楊凡感到最為頭痛的是飯里所夾帶的小砂粒。每天兩頓飯, 楊凡總是小心謹慎地挑去飯中的砂粒,但仍不免吃到砂子。所以幾天過後,楊凡常感到肚餓,總想找東西吃。
一星期過去了。一天晚上,楊凡因下半夜還要值班,所以一到十一點就趕緊睡覺了。大約是十二點半左右,楊凡在睡夢中仿佛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誰是楊凡!」「誰是楊凡!」最後一聲,楊凡聽得的的確確是在叫自己,他迅速坐起並朝發聲方向望去,只見鐵門外有一名穿制服年紀約三十歲左右的管教正指着自己說:「你就叫楊凡吧,你過來。」楊凡隨手抓起一件衣服披上,朝鐵門方向一步一步小心謹慎地踏過去,唯恐踩着橫七樹八躺在地面上睡覺的同伴。來到鐵門口,只聽那管教說:「這是你老婆給你的東西,快拿好。這裡還有一信,你看完後就立即把它燒掉。另外, 你老婆說家裡一切都好,叫你不用牽掛。你還有什麼事要對你老婆說的?」 楊凡聞聲連忙答道:「沒有什麼緊要事,要是您方便的話,能否請您轉告我愛人讓她到我的辦公室去一趟,把屬於我個人的物品收拾一下帶回家去。還有……就是看能否寄點錢來。」「就這些?」那管教問。「是的,就這些,太謝謝您了」楊凡答道。於是,那管教點了點頭就轉身離去了。
由於總算有了點來自家中的消息,令楊凡心中頓感寬慰不少。加上剛才那位管教冒險帶進來的物品除了如牙膏、牙刷、毛巾等日用品外,還送來了不少食品,這樣肚餓時也有東西可充飢了。
根據有關規定,司法部門將人抓進看守所以後,直到檢察院負責起訴的部門正式發出起訴書之前,將完全斷絕其與外界的一切聯繫,即完全處於一個與世隔絕狀態,而這個時段常常是非常漫長的。因為從遭到拘留或逮捕進看守所開始,司法機關要搜集到符合對該人進行正式起訴條件的材料,往往要花去半年至一年以上的時間,有的甚至長達數年仍結不了案, 如崔虎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五年前,崔虎所住賓館的同一樓層發生了一樁人命案,可能是由於崔虎有吸毒惡習,當然也可能有其他不得而知的原因,崔虎被當成犯罪嫌疑人遭逮捕而進了看守所,期間被提審的次數多到他自己也記不清了,但由於證據不足,遲遲不能對其進行正式起訴,以致一關竟長達五年之久。
據說,公安機關已經有近兩年時間沒有派人來過問他的案子了,為此看守所曾多次向上級打報告反映情況,但都沒有回應。
天長日久,崔虎本人也被磨練成了老油條,整個看守所特別是本排的管教對他是既同情又厭惡的很,因為他常常會在倉內做出如打架等行為以發泄不滿,這常令管教們深感頭痛。有一次他站在鐵門口把看守所從所長到本排警長、管教等大罵了一遍,當所長和本排警長來到鐵門外邊時,他竟指着所長和警長等高聲大叫「操你老母!他媽的,你們的心被狼狗給吃了,你們這些鳥人做多了虧心事,一定會遭報應的!吊你老母發黑,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傢伙,上天有眼,在人間雖然沒有人能管得了你們,但願死後閻王爺會將你們這些豬狗不如的兔崽子一個個打入十八層地獄。我操!」以致被高警長一怒之下帶到管教辦公室狠狠地用皮帶抽打了一陣後, 還給他帶了整整三個月的鐵腳鐐。
可能正是這個原因,長期以來在倉內幾乎沒有人會主動去惹他,而他 也常以自己「老兵」的身份在倉內作威作福,欺壓他人。倉內現任輔導員 黃遠昆十分明白,搞掂了崔虎就等於擺平了全倉的人。所以,他一方面「重 用」崔虎,讓他協助自己管倉;另一方面儘管崔虎老家沒有半分錢寄來, 但仍拉他與自己一道同吃飯,以示有福同享。因此,儘管崔虎常在倉內搞 事,但對黃遠昆倒是蠻尊敬的。由此可見,黃遠昆也絕非一般等閒之輩。
倉內生活雖然艱難,但仍得日復一日地過着。今天是星期六,楊凡同倉內其他人犯一樣,照例做插花勞動。所不同的是,今天的勞動任務比往日更重了許多,要求每人當天必須完成插花五十打。每朵塑料花均由若干組件構成,必須將其按要求一一串插起來,絲毫不能錯。以十二枝花為一 打,花插好後以打為單位,可以分批也可以一次性地交到倉內專門負責質量檢查的人犯那裡接受質檢,倘若有不符合要求的,則立即退回重做。在倉內,輔導員從不用插花,而且與他同吃的三個人一般也很少插花,只負責質量檢查和收花交貨等較為輕鬆的工作。每排每天由警長或管教指定數人出倉專門負責將各倉已插好的花統一收起來,交到本排管教辦公室里。 楊凡由於做插花勞動時間較短,當然也就不可能做的像其他人那樣快。昨天,要完成三十打插花任務,從上午九點開始一直做到了第二天凌晨一點多鐘。今天,要完成五十打任務,他實在是一點把握也沒有,心中實在是着急的很,但面對現實,沒法只得硬着頭皮干。由於插花任務重, 今天全倉取消午睡,在吃過午飯後,大家或在倉內或在風場裡繼續接着干。午飯過後,楊凡清點了一下自己的勞動「成果」,共完成了十五打,看來比上一天是進步多了,但即使如此,以這樣的進度想要完成五十打任務,顯然還是太慢了些。於是,他比倉內任何人都緊張、都投入,簡直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快點!快點!因為他知道萬一完不成任務,就可能像其他人那樣被管教用手銬銬在倉外的鐵欄上示眾,而這是他的自尊心所無法接受的,所以他暗下決心必須完成任務不可。
「楊凡,出來!」大約下午兩點左右,楊凡突然聽到倉外的吳管教在叫他。
「吳管教,您好,我來了。」楊凡擠到鐵門邊正等待吳管教為他打開倉門。隨着沉重的鐵門「鐺啷」一聲響,鐵門被打開了。楊凡尾隨着吳管教來到了管教辦公室。由於這是楊凡進看守所後第一次來到管教的辦公室, 也是第一次單獨與吳管教相處,因此剛進辦公室時,楊凡畢恭畢敬地面對吳管教座位站着,並做出一副隨時虛心接受管教訓示的樣子。也許是吳管教覺得沒有必要這樣子正規,所以他用平靜中帶有些嚴肅的口氣要楊凡坐在他辦公桌斜對面的木椅上。
待楊凡坐定,吳管教先拿了一張類似於履歷表的表格要楊凡當場填寫, 楊凡接過表格後稍稍審視了一遍後,向吳管教借了一支筆,按照表中要求迅速填寫好後雙手將其遞交給了吳管教。吳管教看後點了點頭,楊凡知道他對自己所填的表格是比較滿意的,因而也就放心了。接着,吳管教先「公事公辦」地詢問楊凡是因什麼事情而進看守所的,在倉內有沒有與人打架,家中還有些什麼人以及正分別做什麼工作等情況,等等。對此,楊凡均一一如實地作了回答。聯想到倉內不少人對吳管教的讚譽,楊凡機智地想到也許這是一次難得的為自己伸冤的好機會,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吳管教,其實我是受冤枉進來的,我從來就沒有收受別人的錢財, 是有人整我才搞成這樣了的」
「你在市檢察院為什麼又認了呢?」
「那是因為我在市檢察院被他們關了一天一夜,日夜輪番進攻,我實在被他們整得累極了,那些檢察官當時對我承諾,只要我按照他們記錄的事件承認收了別人的錢,就沒事了,就可以立即回家去,仍可以繼續當總經理。他們還列舉好幾個例子,說正是因為這些同志對黨胸懷坦白,有真誠悔改之意,所以黨和政府都原諒了他們,現在都沒有事啦!又說,某某因為對黨和政府不真誠,枉費了黨和人民對他的多年培養教育,一意孤行, 結果呢?被槍斃了。一條是光明的康莊大道;一條是自絕於黨和人民的死亡之路,現擺在了你的面前,就看你的行動了。我就是在這種引導下才在他們寫的材料上簽名的。誰知道這樣一來,不僅回不了家,反而到這種地方來了,真正是萬萬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結果。」
「你的事我聽人說過一些,聽說你曾經先後把幾家虧損多年的國營公司成功地扭虧為盈了,有沒有這回事?」
「哦,吳管教您是怎麼知道的?」
「你忘了那天是誰給你送東西的?那天恰好是我當值,張管教向我大致介紹了有關你的情況,過去一直替你開車的就是他的一名堂弟。」
直到此時,楊凡才知道,那天幫自己送東西進倉的原來竟是小張司機的堂兄,而且吳管教也默默地幫了自己。想到此,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感激之情,在楊凡心中油然而生,不覺間熱淚已盈滿了他的眼眶。要知道,這是近半個月來處於完全與世隔絕狀態下,楊凡所遇到的最感人之事。為了不讓吳管教看見自己此刻的窘態,楊凡趕緊轉過身去,偷偷地抹去掉自己的淚水。
「你沒事吧?」
「沒有,沒有,剛才好像有一顆飛塵掉進了眼睛裡面。」
「你在外面的那家公司主要是做什麼的?」
「過去它的產品比較單一,主要從事汽車防盜產品的生產與銷售。自一年半前我被調到該公司任總經理後,經綜合考量當時國內外市場經營環境以及我個人對有關行業業務的熟悉程度,我決定增加了房地產開發及建材經營等項目。唉!吳管教您可能不知道,我剛接管這家公司時,簡直就是個爛攤子。四年前公司成立時,市國資局獨家投入的一千萬元人民幣註冊金,已被全部虧空掉了。不僅如此,公司除欠下銀行近一千五百萬元的債務外,還包括廣西南寧邊貿在內總共達八單的經營糾紛案,涉及人民幣金額累計達九百多萬元。也就是說,公司實際上早已經嚴重資不抵債了, 要是按法律規定早該破產了。」
「面對那個局面,你是如何做的?」
「仍記得剛上任之初,幾乎天天都有員工脫離公司,有一天向我提出辭職的公司員工竟有二十人之多。面對如此困局,我一方面立即召開公司全體員工大會,詳細闡明我的經營理念、用人政策以及公司下一步的發展方向和目標;另一方面對那些去意已決的員工,一律開綠燈放行,同時抓緊招聘公司開展新業務所需的急用人才。由於,我在到任之前,手中已掌握有一個比較成熟的房地產開發項目,所以,上任之後一面積極向市府有關部門申請增加經營範圍,一面徵得同意利用母公司已有的房地產及建材經營範圍,以母公司名義迅速開展本公司房地產及建材經營業務。以此同時,對公司原有經營業務進行整頓,做到『該縮的則縮,該放的則放』,並重新調整人員,進一步強化管理責任,明確工作目標。特別是在強調公司各階層領導責任的同時,也十分重視及時建立完善的利益激勵機制,真正做到讓公司員工完全明白,公司是嚴格將責、權、利有機地結合在一起的。工作中,員工做好做壞,公司領導將一目了然,並照章辦理,絕不允許出現因私情而枉規的情況。這樣,堅持做到只要公司經營發展目標明確可行,就一定能形成公司員工上下『力往一處發、勁向一處使』的良性互動局面,到這時任何困難自然就不在話下了。」
「看來你還真有兩下子啊!」
「吳管教,不瞞您說,為了能讓這家公司儘快走出困境,實現扭虧為盈,一年多來幾乎用盡了我的全部心血。到被抓前夕,公司除彌補了歷年賬面虧損和潛在虧損外,還結餘純利潤達五千多萬元人民幣。一年多來, 我實際上為公司創造利潤已超過八千多萬元。」
「你為公司賺了這多錢,上級部門有沒有獎勵你?」
「上級領導決定給我獎金一百萬元,但我沒有接受。於是,上面領導經討論更改決定,授予我『優秀總經理』的榮譽稱號。吳管教,說來您不一定會相信,我不是貪錢的人。您想想看,如果我要錢,我完全可以接受上級組織頒發給我的百萬元獎金。另外,如果我真有私心的話,還有很多機會和辦法將為公司創造的利潤巧妙地轉到我的名下,因為,當時幾個項目都是憑我私人關係搞到的。過去四任總經理虧損了國家那麼多錢,而我實際上只要做到不虧或略有利潤則完全能交差過去,可是我沒有這樣做。如今,檢察院硬說我收了別人二十多萬元錢,試想:數千多萬元錢我都沒有要,難道還會要別人的二十多萬元錢?唉!真是有理無處訴,有冤無處伸啊!」
「不要太悲觀,要相信黨相信人民嘛。」
「唉,如今我總算明白了為何國營企業 90%以上都虧損的根本原因了,只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你不能這樣想,要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中。」
「您說得對。但我所遭遇的經歷已經很明白地告訴我,如果為了挽救一家不屬於自己的公司而開罪於人,冒這個風險實在不值得。我這一生雖說是『工、農、兵、學、商』都干全了,然而,大的逆境在此前並未遭遇過。近二十年黨齡所受的教育,要求我沒有理由不相信司法人員的承諾,可現實與理論竟然會有如此大的差距,一切怎能不令我深感茫然?」楊凡此刻似乎已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這裡是管教辦公室,也忘記了坐在自己對面的竟是看守所的管教,話匣子一打開,猶如決堤的江水滔滔不絕地涌了出來,從而把他幾十年來養成的那種坦誠直言和快人快語不轉彎的性格再次暴露無遺。也許是因人生突遭變故而受盡委曲,也許是因冤情太深又無處伸訴而憤怒到極點,也許是因吳管教的真誠相待而產生了「他鄉遇故知,不吐不快」的豪情,否則,以此時此刻的楊凡,即使有十個膽也萬萬不敢如此「放肆」的。
就在楊凡與吳管教談得正投機之時,突然高警長出現在辦公室的門口,吳管教立即站起身說:「高警長換班來了啦。」高警長「嗯」了一聲,同時用雙目掃了楊凡一眼。楊凡見狀迅速從坐位上跳起來,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高警長好!」高警長沒有回應就轉身去了別處。
楊凡順勢看了看懸掛在對面牆壁上的石英鐘,只見時鐘已指向五點鐘了。這時,吳管教也看了看手錶又扭頭看了看牆壁上石英鐘後對楊凡說: 「今天就談到這裡吧!」接着就帶着楊凡來到八號倉打開鐵門,於是楊凡又回到了倉內。
倉內的情形仍依然如故,大夥正分秒必爭地在埋頭趕任務,只是在楊凡步入倉內的一剎那間,吸引了倉里不少人扭頭注視。見此光景,楊凡二話沒說坐在原先位子上趕緊低頭繼續插起花來。
經過一整天緊張地勞作,楊凡所在倉的人犯,絕大多數都在午夜十二點鐘以前陸續完成了任務。楊凡因下午被吳管教叫到了管教辦公室聊天所耽誤,雖然已超過十二點,但距離完成五十打的任務仍差一大截,因此心情很是緊張。
「楊凡,昆哥說了,你今天不用再做了,只要把已插好的花上交驗收通過後就可以休息了。」不知啥時崔虎來到了楊凡身旁,且說話口氣也一改過往,突然變得溫和了許多。
楊凡聞言,頓有如釋重負之感,忙說:「好的,好的,謝謝關照!」於是,楊凡把已做的成品交給崔虎驗收後,迅速將地上的原料收拾起來裝進一個大塑料袋裡,並用繩子將袋口捆住後搬到風場擺放好。由於怕驚擾別人睡覺,楊凡沒有沖洗就打開那張舊毛毯和衣躺下了。然而,雖然暫時不用幹活了,可以休息了,但楊凡此時此刻卻怎麼也無法入睡。今天下午與吳管教的談話,高警長的冷漠態度以及晚上輔導員和崔虎等對自己態度的突然改變,不能不令楊凡費思了好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