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前的燈亮著,腦海裏總是母親假裝緊強的樣子,猶如小丑攜帶著虛情假意的面具告訴我不需杞人憂天⋯⋯

冷酷無情的面具帶我回到兒時的時光——「媽媽,你真的沒病嗎?」那病入膏肓的樣子裝成強顏歡笑,但總能成功瞞過我兒時愚笨的雙眼;長大數年後,我亦開始懂事、變得成熟,使我感染病魔時也向母親逞強,假裝絲毫無損,目的僅是不想母親擔心。這大概是「成熟」後的特徵吧。

「你真的沒有作弊?」老師嚴厲地問道。我卻胸有成竹地假裝沒有做過,仿佛把母親教導過我不可說謊的忠告忘得一乾二淨。這面具雖說是輕而易舉地塑造,但要除下卻無比艱難。人的一生總在假裝,假裝安然無恙,假裝絲毫無損,假裝生活過得十分安好。

成年後,我一直㥬惶地尋找一份安穩的工作,目的是好好侍奉父母。從小到大皆不善於表達自己,即使考順父母亦不會主動表達,只以行動代替,假裝成毫不在乎;尋找工作後,即使是丁點的薪水,我亦會把大部份的金錢留給父母,他們總追問著:「你夠用嗎?」我總假裝著太多金錢作備用,不用操心。懷著這面具其實步步艱辛,可是侍奉父母無可厚非是責無旁貸的,唯有假裝著安然無恙吧!

躺卧在病床的母親,面有難色地嚷著要召見孩兒們,仿佛醫院的病床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載具⋯⋯心急如焚的醫生急步地步入母親的病房,並把她推到手術室;醫生的動作彷如一把手術刀插進我膽弱的心靈,掏空我一直在假裝堅強的心靈。淚如雨下的我知道我再沒力氣假裝下去,眼前的東西變得灰白模糊,再也看不到光茫,再也看不到希望,再也看不到母親假裝快樂的面具。

坐在手術室前,父親的面具出現裂痕,淚水逐少地從裂痕滲出,然而父親用堅強阻擋著裂痕。我深知這個面具是極難撕下,方可避免淚如泉湧的面容。在旁的我仿佛看見自身的影子;下一剎,醫生帶著深不可測的面具,腳上猶如背著千斤的鉛鐵、手上攜著那泛黃的報告,猶如一把鮮為人知的鑰匙能打開千絲萬縷的秘密。那沉重的步伐足以震撼家屬的心情,心情亦因此鬰悶起來。那泛黃的報告好像似層相識⋯⋯

年青時我總懵然不知地在家裏翻亂所有東西,仿佛揭露了家人所有秘密,唯獨有一種東西我卻「破解」不了——泛黃的報告。我一知半解地提著報告詢問母親:「是我的驗身報告嗎?是我的東西嗎?」母親假裝取笑我的天真無邪,她在我頭髮上撫摸的舉動猶如告訴我始終都是她眼中的小孩子;無容置疑我真的太天真,竟不知道那是母親所得的病患報告,竟不知道母親經已與病魔搏鬥了許多年,其實她一直假裝著。我痛恨自己愚蠢得不堪入目,憎恨自己一直沒有表現真實的我,討厭自己的無知。醫生突如其來的「節哀順變」就如大錘子把我打到漆黑、沒有光線的谷底,谷底裏就只剩我一人活著,活著也沒有意義。我該卸下那可悲的面具了,再假裝不到。

母親與我的一生猶如以面具相對,總把自己的思緒埋藏至心裏最深處,永遠不願意表達出來;我後悔,後悔沒有好好關心母親;我天真,天真到相信母親的假裝;我要撕下,撕下那沉重的面具。 手術室前的燈關了,小丑的表演也有完結的一剎,而我的面具也是時候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