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溪流與密林之中,年輕的獵人早已疲憊不堪。他拄著半人高的獵槍,蹲坐在被苔蘚侵蝕的濕滑岩石上,原本為了方便行動而束在腦後的柔順黑髮已然披散肩上,擋住了小半張臉。亞麻質的連帽外披上有幾道狹長的劃痕,腳下的小牛皮靴沾滿泥濘,看上去狼狽至極。

獵人喘著氣,腦海中不停回想起過去的狩獵經歷。他年紀雖輕,卻也不是初出茅廬的菜鳥。從最膽小的兔子、狡猾的豺狼,到惡毒的巨蟒、兇殘的雄獅……

當然不是每一次都能夠凱旋而歸,他也遇到過失敗,遇到過反撲,遇到過危險,但他依然享受狩獵的過程。仔細觀察獵物的習性,悄悄地潛伏在目標附近,用陷阱哄騙獵物,假裝敗退再進行伏擊,或者一擊得手。

這些種種都讓年輕的獵人感到興奮和愉悅,最終能否得到戰利品反倒不那麼重要了。

但這一次似乎有點不一樣,獵人如此想著。

這次的獵物他已經追蹤很久了,起初,一切如同往常,獵物的迅捷和靈敏讓他十分滿意,雖然不具備過強的攻擊性,卻總能躲開他精心佈置的誘餌和準繩的攻擊。這種挑戰性使獵人感到興奮,經常幻想著擊斃獵物那一刻,比謀朝篡位更加強烈的成功感。

只是想著,躺在睡床上的他都能咧開嘴來。

追獵的時間真的異常漫長,一天一天的過去,一次一次的失手,它在獵人腦海中存在的時間愈來愈長。慢慢的,在獵人未曾察覺的情況下,這個獵物已佔據他整個大腦。狩獵的時候、吃飯的時候、入睡的時候......每分每秒,無時無刻,獵人都只能想著它。

當獵人後知後覺地發現時,已經太晚了。獵人失去了狩獵帶來的樂趣,開始感到痛苦,用盡方法試圖將其趕出腦海,卻始終不能如願。這種痛苦折磨著他,直到他變得木然、變得空洞,最終只剩下一股不知道是狩獵者的執著,還是魔鬼的蠱惑在推動著他,讓他不能自拔的追趕著獵物。

待稍稍喘定了氣,獵人以槍桿作支撐,竭力地站起身來,顫顫巍巍的沿著泥地上的腳印追去。

這一次,終於看到獵物近在咫尺的背影了。它在溪邊喝水,毫無警戒,如此近的距離只需要一槍,一切就都能了結。念及此處,獵人抬起了手中的槍,心跳正在加快,但依然瞄準了獵物的後心。

「砰砰、砰砰……」只要扣下扳機就能讓它倒下。

「砰砰、砰砰……」只要一秒鐘就可以得到解脫,不論是它還是我。

「砰砰、砰砰……」但為什麼,為什麼扣不下去?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年輕獵人的手指卻不受控制地僵硬。不知道是甚麼阻止了他,但他確實無法開槍,最後竟咬著牙把槍扔了出去。

也許是獵槍掉落的聲音驚動了它,它緩緩轉過身凝視著獵人。可怕的是,獵人從它眼中看到了嘲弄。

一直以來,我到底追逐著甚麼東西?獵人恐懼地想著,冷汗自額角滴下。在雙方對視的這一刻,他發現自己竟無法描述眼前的獵物。

恐懼短暫地成為了獵人的動力源,他抽出腰間的鋼製匕首欲襲向「獵物」。但又一次,他的動作停止了。獵人惶恐地察覺到,他下不了手。

然後,它笑了。或者說獵人知道它笑了。

「現在看看……誰才是獵物呢?」

它說話了,但獵人顧不上驚訝,因為此時他突然明白,原來從很久以前的某一刻起,「獵人」和「獵物」的位置,早已互換了。

它凝望著他,讓他握著匕首的手不由自主的動了。

刀尖抵在他的左胸上。然後他用力的、心甘情願的,刺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