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五,我那忙得經常不回家吃晚飯的女兒,說好了要回家吃晚飯。我記得很清楚,她已有十六日沒陪我共進晚餐了,即使我和她住在同一屋簷下。

今天特意去菜市場買了一隻竹絲雞回來,燉了一鍋滋陰花膠湯,幫她補一補。女兒準時回到家,看起來卻不大高興,難道是工作上遇到什麼困難了?

「你怎麼了?說給爸聽聽。」

只見她努力地揚起那比哭還難看的笑,過來從後摟著我。

「沒什麼啦!爸,今天煮了什麼?」

「都多大了,還這樣粘人,今天燉了竹絲雞花膠湯給你補補,快好了,你先出去等。」

廚房一向是她討厭的地方,若不是我在家,這廚房恐怕會只是個擺設。把花膠都打到她那粉嫩粉嫩的碗裡,小心一一地端到客廳,卻發現她滿臉歉意地看著我。
「那個老巫婆剛打給我,讓我馬上回公司改標書,我今晚可能……不能陪你吃飯了。」
「沒事,那妳去吧。」

看著她提著包包走出家門,這屋子再次安靜下去,說不失落是假的,但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事業了,我也只能默默支持。

把花膠湯倒進保溫壺,放在飯桌上,想了想她今天的情緒狀況,我拿出了信紙,把這些年來沒有告訴她的,全都寫在紙上。我想,要是她知道一直嫌棄她的父親,為她感到驕傲,應該會高興得摟住我不放吧。那個粘人又幼稚的小女孩,終究是長大了。

手裡拿著昨夜在公司熬夜重新寫好的標書,這一次,我對這個項目勢在必得。走進會議室前,手機響了,是爸的來電。眼看其他競爭對手相繼走進了會議室,我拒接了,他應該,沒什麼急事吧。

會議開到一半,我的手機又響了,可這一次是個陌生來電,我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向他們說了聲抱歉,跑出了會議室,接了電話。

「你好,請問是李君浩的家屬嗎?」

「我是,我是他女兒,他怎麼了?」

「李先生因心臟病發被送進了醫院,請你馬上趕來醫院。」

這一通電話,仿佛一道驚雷,打在了我身上,顧不得還沒開完的會議馬上往醫院敢去。

不會的,爸不會有事的,明明昨天還燉了湯,剛才還打了電話……剛才那個電話!難不成是求救電話?

匆匆忙忙地趕到醫院,醫生卻一臉嚴肅地告訴我,我來晚了。

怎麼可能呢?明明昨天還親密地摟過他,明明昨晚還讓我等他盛飯的,明明昨晚還在關心我的人,怎麼可能離開我呢?眼眶酸澀得無法忍受,熱淚無法抑制地往下流,那個寵著我的人,真的不在了麼?

她昨晚沒回家睡,看來是在公司熬夜了,那壺花膠湯放了一夜,應該也不能要了,也只能倒掉了。走進廚房時,卻突然感覺後背有點抽痛,趕緊到沙發上放鬆,但並無好轉,相反疼痛更蔓延到脖子。不會是心臟病發了吧?

我的手抖得難以撥出她的號碼,好不容易打了出去,卻被拒接了。也許,她正準備和對手一決高下吧。

沒想到,撥打求助電話會是如此的艱難,我感覺到了那像刺穿身體的銳痛,電話被接通了,可我已難以作聲,痛得連話也說不出了。

也許,我是時候去陪老伴了,可是,她該怎麼辦呢?雖然有了自己的事業,但她依然不懂得照顧自己,總是熬夜、飲食不定時。

最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她了,我還有很多話沒親口告訴她呢,她一直想讓我為她感到驕傲,其實她早就做到了。

也許,冥冥中早已註定,昨夜寫給她的,會成為最後的留言,那些沒機會說出口的話,以留言的方式,傳達給她。

我聽到救護車的聲音了,可惜,我的呼吸也越來越困難了。

我緩慢地,轉動鑰匙,平常恨不得趕快開門回家的我,此刻竟如此的害怕。我甚至,不想打開門,不想面對這現實。

但我還是把門打開了,我小心翼翼地,為這個家的每一個角落都拍了照,我怕,我會忘記,哪怕只是某一個細節,我也想銘記於心。

我看見,飯桌上有一個信封,上面寫著「老爸給小仙女的留言」。我小心翼翼地,想打開它,卻發現自己的手抖得不像話,而眼淚亦在不自覺中,順著臉的弧度滑落。

我趕緊擦了擦眼淚,這是爸給我的最後的留言,絕不能被滴濕了。以前他總會用這種小把戲,每當我情緒低落,就在夜晚放一張小便條或信紙在桌上,給我留言。每一張我都好好珍藏著,最後的留言,更不能有任何閃失。

「小仙女,雖然你長大了,但有什麼還是可以和我傾訴的。看你事業獨立,其實我為你感到驕傲……」

我沒想到,僅僅看了一行,我就泣不成聲,我想跟他傾訴的,我真的很想。

爸,你的小仙女受委屈了,你回來啊,回來安慰你的小仙女好嗎?

我這才知道,當屋裡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是如此的安靜,令人既眷戀又想逃避;我這才知道,當我因為工作而忽略他的時候,他是有多麼的寂寞;我這才知道,「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句話,為何在幾千年後依然能夠撩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