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約定，吃對方的肉活下去（4-完結篇）
蛆蟲也是，我不曉得它們甚麼時候鑽進身體來，直到現在也沒有特別感覺。有次布萊恩發現小腿有個小小傷口，他好像看見裡面有些東西動了動，就一邊擠壓，一邊以指尖夾了出來。
竟是一條肥肥白白的蛆蟲！而且是活生生，目測有五厘米長！
我們當下嚇得目定口呆，弄死了它丟到一旁。夜裡，我敵不過飢餓，趁布萊恩睡了，偷偷吃掉那隻蛆蟲屍骸。
一陣草臭味頓時充斥整個口腔，一坨化為白漿的黏答答濃汁纏上舌頭，我強壓著嘔吐的衝動，大力吸口氣，連同未被咬碎的不曉得是蛆蟲的頭還是尾，一併強吞下去，再猛灌水來洗掉怪味。
當一個人陷入徹底的絕望，做甚麼都不會覺得那麼噁心和荒誕了。可以的話，我想吃光布萊恩身體裡的蛆蟲，只是我們誰也沒有力氣、沒有工具去擠弄。
鷹開始在我們洞外上空盤旋，我知道牠正等我們嚥下最後一口氣，就俯衝下來吃掉我們。我們無法再自欺欺人，已經做好罹難的心理準備。
第四十一個晚上，我們躺在地上無所事事，這幾天我們連說話的力氣也失去了。
「布萊恩，」我開口說話，聲音乾澀沙啞，我認不出那是自己的聲音，「答應我，我們兩個有誰先死，活下來的人一定要把對方的肉吃掉，要活下去。」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迷迷糊糊地回答，我感到他在半睡半醒之間，「好⋯⋯」很快他又說：「噢不⋯⋯我們要一起活著⋯⋯」
這是我第一次產生不好的念頭：我希望先捱不住的人是他。
我真的很飢餓很飢餓，餓到產生幻覺。我總覺得自己肚皮內有個洞，這個洞有股莫名的吸引力，會把我自己整個人吸進去，像是漫畫情節甚麼的。
再過一天，奇蹟竟然發生了。
有一隻小雪兔跳進山洞裡來，而且我毫不費勁，就成功捉到牠。
我試圖生吃，可是牙齒沒有鋒利得能撕斷非常有韌性的生肉，而且再怎麼餓，也闖不過要咀嚼血腥肉塊那心理關口。
我爬出山洞外，花光最後一道力氣，緩慢地將牠放血、肢解、切成肉塊，期間體力不支，昏厥過好幾次。我在恍惚之間，將肉塊串在樹枝，放到火上燒烤，為了節省僅有物資，我不加油不加鹽。
我從未吃過這種肉，味道有點像豬肉，而且比想像中多肉而軟熟。很美味，極之美味，無需調味料，配合些微燒焦的香味，那滋味的程度簡直勝過我一生人吃過的任何肉。
我的狀態是，身體機械式地烤肉吃肉，腦袋卻極度緩慢地認知這一切。有時，我甚至想不起手上的東西從何而來？我是餓是飽？不，我到底一個人在這裡做甚麼？
那一晚，是我這幾十天以來，第一次睡得溫飽。
搜救隊在兩天後找到這裡，我在迷惘和暈眩之中，意識到自己被人抬起，只是我沒睜開眼去看。
在醫院清醒過來時，醫生告訴我，布萊恩已經身亡。我知道自己必須說些話，可是一時間我不曉得哪種情緒才是正確。
最後，我選擇擠出眼淚，嗚咽著說：「他永遠活著，活在我的心裡。」永遠活在我的身體裡。
我並不是很深愛布萊恩，應該說，我無法深愛任何一個人，有點羨慕卻難以體會別人轟天動地的戀愛。
比起純愛情，這種感覺很奇妙，我可以完全地擁有布萊恩，每一下心跳、每一個呼吸，我都能感受到他與我同在。
世上萬物都會變質，尤其愛情，燃燒起來絢爛灼灼，卻瞬間殆盡。幾多人相處過後察覺對方沒初見般動人？幾多對被歲月消磨到貌合神離？
唯獨布萊恩不會。他永遠愛我，而他永遠活在那一刻。儼如山峰上的冰封屍體，他們永不會變，他們的美好也恆久不衰。
可以與不變共生，對我來說是一件相當浪漫的事。這種絕對擁有的滿足感，甚至已經超越愛情、超越肉體關係了。
無論如何，總不能對公眾說實話。所以我當時回答醫生的答案，跟我往後接受傳媒的訪問的口徑一致。
事件曾經轟動一時，那段日子我時常查看網媒的更新。一般報道會以「我們約定，活下來的人，要吃死去的對方的肉」作標題；較煽情的報道，則用「我們約定，活下來的人要把這件事說出去」。
不管哪種標題，他們選擇隱下布萊恩的遺體狀態不提，對此我很感激。
幾年後回想起來，或許這是報應，懲罰我們在山上見死不救的罪過。
然後我再次想起山上的屍體，想起那年只有兩天的好天氣令山峰變得擠擁；想起過度派發登山證的政府；想起突如其來的風雪；想起裝備不足的人；想起初階者硬要挑戰的自大⋯⋯
這些統統不是登山者罹難的主因。
或許一開始我們以「征服」的心態上山已經不對。
人類從未曾成功征服過大自然，並且敗在這個自負的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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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資料：
2019年5月登山季，連同協助登山的嚮導，總共有362名登山者登上珠穆朗瑪峰。在短短10日間，11人喪失、3人失蹤。
一般於山頂附近，被稱為死亡地帶的路段，排隊等候攻頂時間為20分鐘至3小時不等。然而在2019年，有登山者要等待長達12個小時，最終導致體力透支而亡。
===完===
故事改篇自真人真事，
故事名字，亦以相關報道標題為名。
文末有延伸閱讀。
放在《肉食系女生日常》系列，可以當其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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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伸閱讀（Facebook之後會再share其他link）
(1)
台情侶被困喜馬拉雅山47天
獲救男子：罹難女友曾約定 誰先死供對方吃肉
https://bit.ly/2KAORW4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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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時需跨過遺體前進
https://bit.ly/2RJNOUN
(3)
千人排隊登珠穆朗瑪峰 分析三大因素致逾十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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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排隊自殺！外媒曝聖母峰10天奪11命背後真相...
https://news.ltn.com.tw/news/world/breakingnews/2806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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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片來源：AFP PHOT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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