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杯!」阿森舉起盛滿啤酒的大杯,「難得相聚,乾了再说。」

我當然奉陪,一口氣喝掉後就對他説:「還以為你只懂種水果,啤酒也有水準呀。」

「過獎了,我在這裡閒來無事,就自己釀造啤酒。」

「哈哈,沒想到你往日燈紅酒綠,如今可忍受深居簡出。」

「我在這裡七年了,都習慣啦。」阿森放下酒杯,一臉嚴肅地説:「阿明,一切都是上天安排,我只是順天知命。」

阿森是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後來更成為生意上的搭檔。

「最近公司忙嗎?」阿森仍舊是公司股東,但已不參與管理。

「我是勞碌命,不多賺錢怎可給你分紅?」

「辛苦你了!」他嘆了一口氣。

「當日不是你要照顧老婆,我怎會放你走?」我無奈地説。

「現在是我被照顧了。」

「你看起來比我更年輕,我也希望被照顧。」實際上我比他小兩歲。

「廣州的劉總上個月來過。」阿森再斟滿兩大杯新鮮啤酒。

「他去年退休,聽說正在環遊世界。」 我對劉總也略知一二。

「對,他探望在這裡唸書的孫子,順道來找我。」

「他來找你算賬?」我開玩笑地説。

阿森笑而不語。

我瞭解阿森,他應該記得那年那天,在廣州跟劉總見面後…

***

劉總是我們的客戶,晚上邀請我們陪他唱K,帶我們去一家卡拉OK夜總會,是他常來「消遣」的。

劉總自嘲愛「貪新忘舊」,夜總會的「媽咪」每次都主動給他安排「新嫩」妞兒。我沒啥要求,隨意就挑了個小妞。

但阿森就不同,「媽咪」喚了幾批妞兒進來,他都沒選好。我當然感到奇怪,平常情況他應跟我一樣,隨意了事。

「你喜歡就拿去吧。」劉總終於發現,阿森一直盯著他身旁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被劉總推向阿森,冷不提防失去平衡,跌倒在阿森身上。阿森沒想到劉總突然出手,被小女孩壓在沙發上。

劉總和在場的其他人,都被他們倆弄得哄堂大笑。

「劉總,實在對不起…」阿森尷尬地説。

「別客氣,盡情享受吧。」劉總擺出毫不在乎的姿態,因他身旁已出現另一個漂亮小妞。

為了幫阿森解圍,我主動邀請劉總唱歌,以緩和氣氛。

劉總和我合唱了幾首歌,又互相勸酒,幾個陪唱小妞加入起哄玩耍,場面總算熱閙。

反觀阿森,和那小女孩親密地坐在房間角落,兩人只顧對飲聊天,與現場熱烘烘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幸好當時劉總帶著幾分醉意,早已不理睬阿森。

我當然留意阿森,但見到那小女孩對他溫柔體貼,為阿森添酒,餵他吃水果小食,用紙巾為他擦嘴巴,有時還小鳥依人,安靜地依偎在他的身旁。

「你搞什麽鬼?」我趁著劉總去厠所,走過來對阿森説:「我們是陪劉總消遣,不是培養感情!」

「我今晚心情不好,允許我呆在這裡吧。」

阿森的異常表現雖令我費解,但這時候劉總回來了,我沒空跟阿森糾纏,繼續應酬劉總。

時間已過午夜,我攙扶劉總上車,讓他的司機送回家。我看見站在後面的阿森,仍與那小女孩緊緊擁著,儼如一雙愛侶。

「我和她去吃宵夜,你來嗎?」阿森對我說。

「我累死了,回酒店睡覺啦。」

「好嘞,明早不用等我吃早餐,其他事情電話聯繫吧。」阿森説罷,牽著那小女孩上的士。

他們倆去哪?不用多說了。雖然逢場作戲,我們偶有為之,但阿森今晚的表現,我是百思不解的。

翌日,我繼續廣州的訪客行程,大約在中午,阿森才打電話給我:「我身體不適,要休息幾天,公司事務請你主持吧。」

我差點懷疑來電者是否阿森,對於公司業務,往常他比我更關注,工作更勤奮,因為他希望事業有成就,不被人小看。

阿森沒交待身在何處,也沒告知病情,但更甚是,他並沒有告訴自己的老婆。因為剛與阿森掛線,我就接到他老婆阿英的來電:「阿森跟你在一起嗎?」

「妳和阿森到底怎麼啦?」

「前晚我提議和他移民澳洲,接手我爸留下的果園。」

「妳爸爸去世後,妳弟弟不是已繼承嗎?」

「弟弟剛確疹癌症,他想把果園賣掉,專心治病。」

「果園是妳爸生前的心血,妳不同意賣掉,所以想跟阿森一起去接手。對嗎?」

「你猜的全對。」阿英嘆氣地説。

「阿森不同意?」

「嗯,我們為此吵架了。」阿英有點哽咽。

作為阿森的好友兼搭檔,我了解他為何反對阿英的建議,因她父親曾經對阿森説:「你跟阿英結婚,希望不是為了我的財産。」

阿森對他説:「我會憑自己的本事養活阿英,不用你的一分一毫。」

阿森和他岳父的對話,是出現在結婚那天,當時我作為他的伴郎,怎不清楚?還記得阿英的弟弟在晚筵上,酒喝多了,借故大吵大鬧,奚落阿森,搞得場面萬分尷尬。而阿英為此當場大哭的一幕,仍深刻留在我腦海裡。

「妳放心吧,阿森可能需要時間來思考。」除了安慰的話説,我也沒有別的辦法。

「阿明,麻煩你幫忙勸導他。」

「我會想辦法勸他,兩夫妻沒有談不來的事情。」

我看著阿森和阿英由相識、拍拖至結婚,經歷過不少困難,要不是阿英的堅持,他們不可能在一起。

***

阿森再次出現,已經是三天之後。這三天,他關掉了手機,沒有主動聯繫我和阿英,好像是人間蒸發了。

阿森約我在深圳一家咖啡店見面,坐在他身旁的是那天在夜總會的小女孩。她此刻以素顏示人,但反而覺得清純可愛。

阿森輕描淡寫地説:「她叫小燕,這幾天我們都在一起。」

「明哥,你好!」原來小燕的聲音是这般甜美,怪不得阿森如此著迷。

「我第一眼看見小燕,感覺好像回到少年時,邂逅心儀的女神,突然好想重拾初戀。」 阿森説。

「失蹤幾天玩初戀?」我質疑。

阿森沉默了一會,然後與身旁默默無言的小燕互相對望。他們倆的眼神接觸,似是靜默的交流,但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你們的感情培養得不錯呀。」我打趣地説。

「也許是緣分吧。」阿森會心微笑,小燕也臉泛紅霞。

「只是重拾初戀?」也許我是明知故問。

「如果我説我們什麼都沒做,你相信嗎?」阿森苦笑地説。

「作為男人,我理解你。」其實我更是羡慕不已。

「這幾天,我自私地拋開一切,讓自己思考過去、現在和將來。」阿森説。

「有結論嗎?」 我好奇地問。

「小燕給了我很多啟發。」

「別誇獎我了,我只是個旁觀者。」小燕説。

「也許我真的太固執了,只顧自尊,忽略了阿英的感受。」阿森慨歎地説。

「你打算怎麼跟阿英説?」

「你來之前,我已經打電話給她,把問題説清楚了。」

「所有問題?包括小燕?」我沒跟阿英提過夜總會的事,估計阿森也不會那麼老實。

「是森哥和他太太之間的事,與我無關。」小燕帶著微笑地説。

「不!」阿森輕撫她的臉面,「是妳引導我思考,讓我重新上路。」

「但我們畢竟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你應該回家啦。」小燕把答案説清楚了。

「感謝妳的提醒。」阿森對小燕説。

「阿森,看來你已有決定?」但願我沒猜錯。

「對,阿英將會成為果園的老闆,我做園丁。」

「果然是好消息。」我也安心了。

阿森牽著小燕的手,對我説:「還有事情請你幫忙。」

「與小燕有關?」我明白了,這才是他約我見面的目的。

「這家咖啡店已轉讓給我,小燕做負責人。但她沒經驗,希望你協助。」

「OK,我會盡力而為。」我不打算追問因由,或者説,我不想過問他和小燕的事。

「謝謝你!拜託你啦!」阿森緊緊的握著我的手。

「還有,公司業務你也不用操心。」我算是仁至義盡吧。

阿森隨著阿英到了澳洲之後,就忙於打理果園,很少關注公司的事務,更沒有提及小燕。

我獨力處理公司業務,並協助小燕經營咖啡店,總算應付得來。

小燕確實是聰明伶俐,很快就學會了處理咖啡店生意。此外,她更利用僅餘的休息時間,修讀商業課程。

至於她和阿森的事,我雖從不過問,但幾個月後,我發現她的體型有明顯變化,應該是懷孕了,我曾問她:「是阿森的?」

「請允許我保留一些個人私隱吧。」小燕淡淡的說道。

「阿森知道嗎?」

「森哥到了澳洲後,已很少聯繫我。」

「妳有主動找他嗎?」

「也少,我不想打擾他。」

「很難理解妳們之間…」我確是不解。

「沒關係。」小燕帶著微笑説:「也許,我是順天知命吧。」

***

阿森再一次斟滿兩杯啤酒,嘆了一口氣,對我説:「但我做夢也想不到,來到澳洲才一年,阿英的弟弟就離開了…」

「世事難料啊!」我當然同情他的遭遇。

「看來,阿英和我的下半生,都被這果園綁著了。」

我從口袋拿出一張相片給阿森看,並對他説:「這是我的乾兒子,今年剛唸小學一年級。」

「嗯……」阿森故作鎮定,但他的眼神已回答了我心底的疑問。

「小燕很能幹,一邊工作一邊帶孩子,不怕勞苦,實在讓人佩服。」

「也要感謝你的照顧。」阿森緊握我的手。

「老朋友啦,不用客氣了。」

「是我該負的責任,卻連累了你。」

「你有沒有打算去看她們?」

「去看誰啊?」後面傳來一把女聲,「我為你們做了一些佐酒小吃,嚐嚐吧!」

阿英把一盤熱騰騰的食物放在桌上,隨即擁著阿森,他們都面露幸福的笑容。

「感謝嫂夫人啦!」我趕緊把相片放回口袋裡。

「你們剛才説要看誰啊?」阿英對我説。

「香港的老朋友記掛著阿森嘛。」我看見阿森面有難色,就隨口對阿英説。

「人家沒有綁著阿森呀,他可以隨時回去。」阿英輕輕推開身旁的阿森。

「算了吧,我只是個種水果的鄉下人,沒有人記掛的。」阿森説。

我一口啤酒,一口小吃,打趣地對他們説:「我有個主意,我回去開家旅行社,安排他們過來旅遊觀光。」

阿英笑著對我説:「好主意!我把房屋改裝做民宿,把果園升級為旅遊景點。」

「阿明,你真的要帶他們過來?」阿森看似有點不安。

「這生意好呀!可以多賺點錢啊,不好嗎?」阿英的正面反應,看來已決定推行我隨口胡扯的建議。

「對不起啊,嫂夫人,能讓我多一些時間籌劃嗎?」我不得不打圓場。

「好!我等你的計劃書了。」阿英堅決地説。

「好啊……」看來我已無法推卻。

「但你要量力而為。」阿森對我説。

「男人,要盡責呀。」我輕拍阿森的肩膀。

「哈……」阿森笑了,但笑容有點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