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木訥地站在舊校園門前，想著以往和她的種種，頭部不自覺地望上五層高的天台，看著那天台的欄河，彷彿聽到當年她墮下的那最後巨响，但一切，已不能回頭。不知是想得太入迷，還是太陽對我太眷顧，我開始有點頭昏腦脹，眼前景象開始矇矓，身體漸漸地軟下來，直至倒在地上‥‥‥「有人暈倒了﹗快叫救護車呀﹗」我迷糊間聽到一堆嘈雜聲，但聲音好像越來越小，直至什麼也聽不到‥‥‥
「靜茵﹗﹗﹗」我從惡夢中猛烈地被拉回到現實。
「先生﹗先別動，你知道現正身處什麼地方嗎？」我駭然發現我被一名白衣天使捉著手臂，待我定過神來，望望四周，我回答：「我在醫院。」護士回：「嗯，那我們繼續幫你檢查一下血壓。」
知道自己正在醫院中，心情放鬆了一點，於是慢慢的躺下來，找個最舒服的姿勢臥著，默默地繼續被檢查，同時回想著剛才的夢，一個經常做的夢，情景和那時一樣，我們坐在天台欄河上，準備親吻的那刻，那無情的風，把我們吹至失去平衡，若我能洞悉快一點，反應快一點，又或者，若我能成熟一點，不建議你坐上去的話，也許‥‥也許不用變成遺憾。
「先生，因你曾經暈倒，我們需要和你做個詳細檢查，先和我們去照照腦部掃瞄，遲些再和你抽血，照X光片，檢查大小便‥‥‥」護士說個沒停，其實也不奇怪，醫院知道我買了保險，當然和我全身檢查，但這樣也好，我也很久沒做這種事了。
經過一輪”很人道”的檢查後，終於能回病房休息，途中經過我隔壁的病房，看到一堆醫護人員推著儀器，衝進去圍著一名病人檢查，我好奇地在門口偷望了一會，但沒能看到什麼，因他們已把長簾拉上了，於是我看看門外的名牌，那應該是個女病人吧，從剛才那些儀器看來，我估計情況應該比我嚴重，我還是不阻礙他們，乖乖地回到自己的病房去。
可能太累的關係，我醒來時，已是陽光普照的第二天，我用那還未完全甦醒的雙眼去顧盼四周，慢慢地爬起來，到洗手間梳洗一番，順道想想今天可以如何打發，想了想，醫院除了睡覺和吃飯，還有一個類似圖書館的地方，可以看看書本，於是我馬上起行，慢步到該處。
到達後才發現，原來醫院裡的圖書館，只會放醫學的書籍，我根本沒有其他選擇，於是我隨便選了一本，找一個坐位，胡亂地翻頁。
就在我無心看書的時候，我的眼角發現，好像有人看著我，我抬頭一望，原來是同枱坐著的一名少女，用一雙大大的眼睛看著我，並帶著可愛的笑容，於是我很有禮貌地，點頭並報以一個微笑：「早安﹗」她也回了一句早安，她的聲音，簡直甜得可以令人融化，同時令我想起，和靜茵第一次見面的情況，就是那種仙女下凡的感覺了，但和靜茵相比，還是差一點。
「你是新來的病人？」我打開了話題。她搖搖頭：「我是這裡的常客了。」
我帶點好奇的語氣：「哦？常客？呀﹗還未自我介紹，我叫加南，你呢？」
從她口中得知，她名叫小芊，肝臟病患者，情況時好時壞，身體亦較虛弱，不宜到處走動，根據她的情況，若沒有合適的肝臟可以移植的話，生命很快便會倒數完畢，亦因為這樣，她只要有一點精力，便會到處走走，多看這個世界，有什麼事情亦會積極主動地去面對，可能是深怕沒有下一次機會的想法所驅使，同時亦得知，原來她是住在我隔壁病房，昨晚我看到一堆圍著她急救的人正是她。
我們好像相逢恨晚似的，不斷談天說地，直至醫生進來打斷我們的話題：「聶加南先生，麻煩你到我的辦公室一趟，有點事情要跟你商量。」
經過一段時間，我離開了醫生的辦公室，回到病床去，小芊可能不見我回來，便走到我的病房去，我看到她後，沒給她什麼反應，默不作聲，於是小芊關心慰問：「加南，沒事嗎？」
我斬釘截鐵回答：「醫生說我心臟有毛病，要動手術，本來手術風險不高，但醫生分析過我的情況較特別，出現併發症的機會比其他人高，如真的出現併發症，後果會很嚴重。」
房間靜寂半晌，這段時間，房間好像沒人一樣。
最終小芊先打破沉默：「情況並不是太差呀﹗又不一定會有併發症的，相比下，我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這句說話，就如當頭棒喝一樣，雖然我覺得情況很糟，但比起小芊，我的情況真的很差嗎？我不敢說，但最起碼，她面對病魔纏繞也能從容面對，而我，是否也要樂觀一點？其實最需要安慰的是她，我反而被安慰著，突然有點不好意思，想到這裡，我也開口道：「反正還有一星期時間才動手術，這個沉悶的星期，我們想想有什麼活動可以做，好嗎？」
小芊微笑著：「嗯﹗聽說醫院附近有間餐廳水準不錯，倒不如‥‥‥」
小芊跟我說，由於醫院以客為尊，所以不太強逼病人穿著病人服，我們也可以在醫院各層到處走動，因此，靜悄悄外出，應該沒人察覺，於是我們就偷偷地享受了一頓豐富的午餐，事後我們回到醫院，在醫院大門外，剛好和小芊的主診醫生碰個正着‥‥‥
始終我們是客人，醫生沒說太多，只是”護送”我們到病房，臨離開前說了一句：「下次別到處亂走了。」同時帶著怪責的口吻，吩咐護士們看緊一點，這時小芊望向我，可愛地伸一伸舌頭，我亦回她一個鬼頭鬼腦的笑容。
這幾天被盯緊了，很難再外出，唯有在圖書館內聊天，話題說到她的家人，她說因工作太忙的關係，家人很少來探望。
我一副正氣凜然：「那麼，在醫院內照顧你的責任，就交給我吧﹗」
她含羞答答地笑著：「人家有醫生和護士照顧啊﹗你懂醫我嗎？」
「我‥‥不懂，哈哈﹗」我打趣說著。
大家的話題，令氣氛變得輕鬆，自從靜茵離開後，我很久沒試過這種開心的感覺。
這幾天，我真的擔起了照顧她的工作，經常扶著她到處走，不知是否身體上的接觸多了，還是我照顧得太周到，又或是同病相憐，總是有種怪怪的感覺，我們的動作亦越來越親密，連醫護人員亦開始察覺到，但他們沒說什麼，只是邪惡的微笑了一下，令我十分尷尬‥‥
時間過得很快，我動手術的日子終於來臨，但今天，小芊身體有點累，連起床也有點困難，於是我又照顧了她一個早上，直至午飯時間‥‥我把我的午飯，分了一點給她，叫她多吃一點，她看著我分給她的午飯，雙眼開始通紅，同時把頭撲向我的胸懷，小聲地哭著‥‥
「你要動手術了‥‥」她帶著哭聲。
「嗯﹗」我不知可以再說什麼。
「你一定要回來，繼續照顧我。」她嬌柔地說著。
「放心﹗我會回來的。」我覺得我應該轉移話題，但又不知可以說什麼，大家沉默了一會，反而由小芊轉移了話題：「聽說你之前有段刻骨銘心的故事，倒不如現在說來聽聽？」
「哦﹗對﹗是有一段往事，我還為這段往事寫了一個小說故事，命名為《傷痕》，你有興趣看嗎？」
「嗯﹗」她柔弱地回應著，但這聲回應，實在太柔弱了，令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她的身體亦慢慢地軟下來，整個重量已側重在我的身上。
「小芊‥‥小芊‥‥」我輕輕叫著她，但沒有任何回應‥‥‥
「醫生，有沒有人呀﹗有病人暈倒了﹗」我拼命地叫著，這聲大叫，當然驚動了一班醫護人員，與此同時，另一位護士也向我走過來：「先生，這裡就交給我們吧﹗你也是時候動手術了，請回病床上躺著，一會帶你到手術室。」
我回到自己的病房，躺回床上，想著剛才看著她床邊的儀器，心跳數字時高時低，不禁令人擔心，但我也做不了什麼，因我的病床，已開始移動著，途中經過她的房間，一班醫護人員圍著她的畫面，如慢鏡般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麻醉的藥力開始生效，我的眼皮開始下垂，矇矓間出現了一串白光，非常刺眼，慢慢地，我開始失去知覺‥‥‥
時間好像過了很久，也不知過了多少天‥‥‥‥‥
我坐在小芊的床邊，輕撫著她的額頭，看著她安睡的樣子，很是幸福。
「傻丫頭，以後再也不用受肝病的折騰了。」撫著她的面龐，我的眼眶快要困不住淚水，就在這時，有人敲擊著玻璃窗，我心裡很是奇怪，這裡是九樓，為何有人會在窗外？我回頭望向窗，是一個熟悉又掛念的面孔，她﹗是靜茵﹗
我實在太想她了，我馬上飄出窗外，擁抱著她，她看來沒有任何改變，和當年一樣，她笑笑看著我，用帶點醋意的語氣說著：「若你那新歡醒來後知道你併發症離開她，應該會很傷心。」我回頭看著小芊，回想著被推進手術室前，和醫生的對話‥‥‥‥
「醫生，有沒有器官捐贈卡？我想馬上填寫。」
醫生：「好的好的，我馬上拿給你。」
填好後，我千叮萬囑：「醫生，若我有什麼不測，你記得馬上檢查我的肝臟是否合適小芊，就當是我最後的請求，亦是我最後的心願。」
醫生：「這個不太合乎程序，但她現在也正是排第一的換肝病人，我不敢對你承諾什麼，但我會盡力爭取，你就放心好了，別說太多，心理準備一下，手術要開始了‥‥‥」
我從回想中返回現實，再看著靜茵，笑說著：「她‥‥是不錯的，但相比之下，有誰能比得上你？」
「你們這些男人就是愛到處留情，你啊﹗還要再看看她嗎？可能以後沒機會了。」靜茵一副明白事理的樣子。
我再回過頭，看著躺在睡夢中的她，想著這幾天的一切，日子雖短，但卻難忘。小芊，希望我的肝臟，可以繼續陪著你面對將來，就如同在你身邊照顧你一樣‥‥
「我‥‥真的要走了﹗﹗﹗」
迴響般的聲音，充斥著病房，同時亦震撼著小芊的每一寸神經‥‥
柔柔的光線，從玻璃窗透進來，正正照射著小芊的手，那股暖流，就像被加南牽著時的熱力一樣，她的眼簾，微微地抖動著‥‥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