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手掌上的傷痕,原來已是十年前的事,同時也令我想起‥‥‥那詭異的笑容‥‥‥

今天,我一如既往回到校園,坐著等待上課,同時聽著同學們的喧嘩聲,不知是否他們聲浪太大,感覺有點耳鳴,雖然聲音很吵,但實質上,我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內容,因我的視線,已被她吸引;她‥‥個子不高,平瀏海短髮,眼睛圓圓,皮膚白裡透紅,同時加上一個帶著酒渦的笑容,回看著我。

平日很少作聲,沉默寡言的我,不知那來的勇氣,竟不由自主地,走到她面前:「你‥是新來的插班生?」
「嗯﹗」她梨渦淺笑地回著,現在的我,就如同”被鬼迷”一樣,雖然感覺到周圍有人開始留意我的舉動,亦有幾位女生在竊竊私語,但我懶得理會他們,繼續我的話題:「我叫加南,你‥叫什麼名字?」

「靜茵」一個普通的名字,但現在,對我來說,已變成一個很特別、很動聽的名詞。

每天的小休時間,便是我們的閒聊之時,一位新來的女生,沒有什麼朋友,很自然地,我便成為她的好友,我經常帶著她到處參觀校園,看看學校內的隱蔽角落,走走一些很少人經過的地方,但校園始終不大,很容易走完,於是我提出要求:「放學後,我也可以和你到處走走,同時可以送你回家。」

她沒有拒絕,於是,每天放學後,我就順其自然地,變成一個送她回家的保鏢,雖然她住得很遠,但這種路程,對我來說並沒有辛苦的感覺,反而變成了一種享受,甚至每天也覺得享受時間太短,因此回家後,也會致電給她,和她談天說地。

直至某一天,烏雲密佈,我按往常一樣地送她回家,途中,突然下起大雨,我不自覺地伸手拉著她的手,飛奔到一個門簷下避雨,我並沒有收回我的手,她也沒有任何動靜,我們就這樣,呆呆地,看著大雨滂沱,甜蜜地站著。

交往已有數月,由春天到夏天,由微暖的天氣,漸漸變成熾熱的陽光,這段日子,是自出娘胎以來,最溫馨、最夢幻的日子,

「三號颱風來了,不知明天會否八號?」「真希望明天八號。」「我們祈禱吧,哈﹗」一片期待的聲音佈滿課室內,感覺就如同一班買了六合彩的人等待開獎的心情一樣,但對我來說,我並不期待‥‥‥「若明天八號颱風,那便要留在家中,不能找她了。」我心想著。
就在我擔憂的同時,一群愛耍帥的同學,提議到天台感受一下颱風的威力:「南,一起去吧﹗」我心想,反正靜茵還未回來,先和他們去玩玩吧,更何況,我也想感受一下。

雖說是三號颱風,但實際上,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厲害,極其量算是清勁。在一個有女生的場合,那班耍帥的同學,那會就此罷休?他們的其中一位,竟跳上天台的欄河上坐著,其他的男生,當然不甘示弱,逐一上坐,其中當然包括我在內。

靜茵終於回校了,聽聞我到了天台,她也馬上跑上來。當她看到我坐在欄河上時,有點驚惶失措:「南﹗下來吧﹗很危險的﹗」那班男同學開始起哄:「女朋友叫你下來啊﹗聽話吧﹗」對於年青的我來說,若就這樣下來,感覺自己帥氣全消,於是我回靜茵:「其實也不是很危險,倒不如你也坐上來,讓我來扶著你。」靜茵被旁邊的女生慫恿下,勉強地慢慢坐上來,我當然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直至她正坐在我身旁。

在我腳下,是一片農田,望向遠方,是翠綠的青山,配合清勁的風力下,靜茵亦慢慢地依靠在我身旁。眾人開始留意到我們,某同學用帶點妒忌又羨慕的語氣說著:「哎呀﹗有女朋友真好,我還是不阻你們了,我先回課室去。」其他同學亦很識趣,開始逐一離開,只剩在我和靜茵依偎坐著。

「時間停下來就好了﹗」靜茵柔情說著,我轉過頭望向她,雙方眼神交接,我一隻手捉住她的手,另一隻手開始繞到她的後頸,把她的嘴唇向我推近,此情此景,下一步,當然是‥‥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無情的風,從我們後方吹來,我們隨即失去平衡,向外跌出去‥‥‥

這危急的瞬間,我隨手胡亂地想抓住一些東西,手掌剛好落在一根鐵枝的尖端上,這鐵枝;一端是牢牢地插在欄河上,但露出的另一端,是較為尖銳的。我的手掌亦順勢被這根鐵枝斜斜地貫穿,感到一陣麻痺般的刺痛,但儘管如此,我的手指還是死命抓緊它,因為我們的命運,就繫在此鐵枝上。而我的另一隻手,緊緊地捉住了靜茵的手腕,這時的她已嚇得滿面淚水,不停地叫喊著:「救命呀﹗救命呀﹗」此時的我不敢亂動,也不敢作聲,因我要保留一點力氣,支撐著這個局面,求救的事,就交給她好了。

手掌上傷口的血,開始肆無忌憚地四處奔流,從我的手掌開始,流到我的肩膊,再去到另一肩膊,順著我另一隻手,流到靜茵的手上,靜茵感受到我那熱騰騰的血,哭得更加厲害,忍不住說了一句:「南,放手﹗」我知道,她因為心痛著我才會這樣說,而我,當然也沒有想過放手這種令我會後悔一輩子的事,我繼續默默地承受著痛楚,繼續保留力氣。

靜茵的求救好像初見成效,我聽到下面有人在叫喊著,我相信只要多支撐一會,就會有人來救我們。說時遲那時快,我的頭上,露出了一個人,這個像中年大叔的人,我不知道是誰,可能是校工之類吧﹗只聽到他緊張地對靜茵說:「手給我﹗」對﹗只要救了靜茵,減輕了重量,就算沒人拉我,我也可以自行爬上來。於是,我用了剛才保留下的力氣,盡力地把靜茵往上拉,直至她捉到那個人的手‥‥

那人捉緊了靜茵的手,而我也慢慢地把我拉著她的手拉起到那人的另一隻手上,直至他完全捉住了她的雙手。當我以為情況漸入佳境時,突然,他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那個人‥‥‥突然消失了‥‥隨即而來的一聲巨响,是我一生人中,聽過最沉重的聲音‥‥‥

事後,大家都不相信我的話,”因力氣不足而甩手”這個說法,是他們較為認同的結論。雖然沒人怪責我,但我知道,內心上,他們對我略有微言,只是沒人作聲,因他們也明白到,最傷痛的,始終是我。

一個月過去了,事件亦慢慢地淡化,這時,班上那位較熟絡的同學----耀聰;靜靜地走來跟我說了一些事;原來約二十年前,學校有一位校工,因為上天台維修天線,不慎失足,連同那魚骨型天線一同墮下,死於非命,那根貫穿我手掌的鐵枝,原是用作支撐天線用的一部分,亦是最後遺留下來的部分。

腦裡好像想到些事情;靜茵死亡的月份,是農曆七月,我馬上聯想到一個名詞:「找替身﹗」我內心痛恨,痛恨那個校工為何要來奪走她的命﹗為何不來找我﹗但一切,只是我的推測,就算是真的,我又能做什麼?

在這個悲憤交織的同時,唯一還能令我有點暖意的,是耀聰,雖然我口裡沒說,但心裡很感謝他,因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相信我。

幾年後,學校因無人注資而結業‥‥‥

一切事過境遷,今天,我又回到學校的門前,不同的是,這所原本熱鬧喧嘩,充滿著學生嘈雜聲的建築物,已變成廢墟。我站在大街上,回憶著靜茵和我的一切,想著自己的魯莽,想著自己為何要帶她坐上天台,如沒有我的提議,也不會令它有機可乘,想著想著,鼻子有點酸,感覺有些像淚水般的東西擋住我的視線,矇矓間,我彷彿看到她,從校門出來,向我走近,直至透過我的身體,向我後方繼續走去,奔向那個十年前的加南,用那白裡透紅的小臂彎,圍住他的手臂,面上帶著稚氣的笑容,朝著那刺眼的陽光走去,離我越來越遠‥‥‥

(上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