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村商場內的補習社快到轉班時間,一行塑膠圓櫈沿著着窄長走廊一邊的牆排放,走廊內坐滿家長,一些是等着接孩子回家,一些剛吃過晚飯後來送孩子上課。走廊盡頭分支成幾條短走廊,伸延向幾道關得密不透風的門,門的背後是授教不同水平的課室,這結構實在有點像地底下的螞蟻窩。

補習社內四周沒有窗戶,看不到現在外面的天是亮的還是已經黑了,沒有放圓櫈的那邊牆掛着一部調低了聲音的三十二吋電視,如果不是電視正在播放一個七時開始的娛樂消息節目,在這裡等候了一會的家長可能不經不覺等得混淆了時間,然而這些家長大都熟悉電視每天的時間表。

主持在介紹即將上演的電視劇,電視幾乎沒有聲音,也足以看出一班演員在落力喧鬧製造熱鬧氣氛。

一個婦人的位置跟電視機前相距三呎,等着接大女兒下課,婦人穿著牛仔褲,腿蹺起來,衣服和褲子的顏色不算鮮艷,引人注目的倒是那雙鮮橙色的平底鞋,放在地上的那隻腳妥妥的穿着鞋子,另一隻蹺在上方的腳卻不想安分,任由鞋子搖搖慾墜地掛在腳趾上,每個在婦人面前走過的人總是小心翼翼,誰也不想碰跌這隻鞋子,生怕看見她的腳趾曝光。

她鞋子旁有一個裝得滿滿的布袋放在地上,全是剛在市場買來的菜和肉,裡面的濕氣逃過一層層的薄膠袋,水氣滲透到最外面的布料,濕漉漉的布袋轉成一塊深一塊淺。
婦人的小兒子在她腳的另一邊,他比那袋菜和肉大不了多少,瘦小的身體頂着大大的頭,頭髮有點過長,柔軟無力的塌在額上,圓鼻子也是塌塌的,眼睛倒是晶亮。他背着電視蹲着,面向牆,一張圓櫈的平面在他的腦袋中幻化成機場跑道,手拿兩隻玩具飛機有秩序地起飛和降落,他樂在這個只有他一個人能看見的機場之中。

「媽媽,你看我的飛機要起飛了。我是飛機師!」

婦人的頭側一側,「嗯。」眼睛沒有離開過三呎前的電視。

小兒子問:「媽媽,為什麼飛機是白色和藍色的?」

「工廠噴它甚麼是甚麼。」

「工廠為什麼要噴白色和藍色?」

「不要再問了,我聽不到電視在說甚麼。」

「為什麼你現在不看你最喜歡那套飛機師電視劇?」

「做完了。」

飛機再升降了兩三個回合,小兒子把飛機降落在那幻想成森林的大捆菜心上。

「哎呀,你弄甚麼弄,菜也給你弄髒。」婦人大聲一喝,把前額那撮燙得有點乾旱的頭髮勾到耳朵後。

幾個也在圓櫈上發呆的家長和小孩轉過頭來看,小兒子那原本安寧有規律的機場被婦人和等候的人搗壞了,機場沒有了,飛機也再不能升降,他抿一抿嘴,忽然發覺這兩隻歪在手裡的飛機不過是死物,有點乏味,他沒趣的把它們收進背包,跟其他人一樣坐到圓櫈上。

電視在訪問一個考了牙醫牌照的藝人。

「考了牙醫還上台唱歌?做牙醫不錯呀,雖然沒有做醫生那麼多錢。」婦人臉上是誇張的疑惑。

幾個眼睛直瞪着電視的家長對婦人的意見或至畫面不置可否,也不清楚究竟她是對誰說,其他在玩手機的人更容易裝作沒聽見。

電視畫面轉向另一報導,這天全城最關心一宗大火事件,一名年輕的消防員徇職,受傷的消防員一一被抬上救護車,藝人和市民紛紛出來為消防員打氣。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消防員真的好偉大。」婦人的眉頭皺得厲害。

其他街坊加入討論,甚至坐在走廊盡頭的家長也站到電視前,走廊的氣氛忽然高漲起來。

「消防員是我們城裡的英雄啊。」

「他們的家人該多自豪!」

「真的感謝他們!」

「英勇!帥!」

婦人和街坊不停地讚美。

五歲的小兒子第一次遇上這情境,很是新奇,消防員把街坊的熱情和注意力一下子聚合起來,他還未弄清楚消防員有甚麼比飛機師好,但被這種融合的氣氛感染,他暗暗從心裡敬佩消防員。

他想起背包裡有一架很久以前買的消防車玩具,興奮得馬上從玩具堆中翻出來,拿在手上,他感到由此而來的自豪感。

婦人女兒的補習班終於下課,在回家的路上,小兒子急不及待告訴姐姐。

「姐姐,你看我的消防車!媽媽很喜歡消防員,我要做消防員!」

婦人聽後卻大吃驚,「當然不好!你這正傻子!消防員薪水是不錯,但這麼危險,要做讓其他人去做,這麼多掙錢的工作不選,偏偏說要做消防員,真懵憧!」

小兒子這次真的被婦人弄懵懂了,他再次把那小小志願默默收進那個負在背上的背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