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迷城這個地方,有一條叫不落天的街道。
街道的官方名稱就刻在街口,可活躍於這條街道的人們,卻只記得不落天這個名字。
那姑且就用「不落天」來稱呼這條街道吧。
不落天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日常與非日常的輪迴之地。白天循規蹈矩的文員,到了晚上卻是玩得比誰都瘋;同樣,有時晚上肆意揮霍的金主,到了早上卻是那個在你我身邊擦身走過,毫不起眼的清潔工。不夜天就像洞穴,吸收着這個城市的裡的欲望和瘋狂,並樂此不疲地為眾人營造虛幻的天堂。真是一個好地方呢!我是這樣認為的。
如此痛苦的日常,如果没有一個快樂的天堂,那人生就真的是太痛苦了。
今天的我,還是抱着感恩的心情,努力地進行著工作。
我是一名酒保,在街上一間名叫LUNA的酒吧中工作。
其實LUNA環境不差,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但與街上那些幾個月就裝修一次,新奇有趣的酒吧相比,LUNA就顯得遜色起來。
唯一的優點,就是價格很宜人,就算是普通的上班族,每月來放緃消費幾次,還是負擔得起的。
還有近半個小時才是午夜的開始,可是場裡還是空無一人,我百無聊賴地擦着杯子。
「嘻,無月,你猜一下我剛剛看到什麼?」胖得像氣球的吳老闆,滿身酒氣,跌跌撞撞地來到我眼前叫嚷道。
没錯,眼前這個肉山巨人,就是LUNA的老闆,吳不醒。
「今天居然還能說話,真是奇跡呢老闆。」我擦着杯子回答。
「還早著呢!」吳老闆擁腫的身體艱難地擠進水吧,替自己斟上一杯松子酒說:「無月,剛剛我看到的女孩,超像我的初戀呢!今天真是值得興祝呢。」
「那你今天的初戀是長頭髮的還是短頭髪呢?」
「哦,這個⋯⋯待我想想,好像是長髮的⋯⋯不對不對,是短髮,還挑染的呢!哎啊,我的初戀到底什麼樣子的呢?不行不行,我要多喝幾杯好好回憶一下。」說完吳老闆便把松子酒一喝而盡,直奔大門。
「老闆,店裡的存貨不多了。」
「行了,你自己決定吧,錢從收銀台裡扣就行了。」吳老闆他擺擺手,事不關己般離開了LUNA。
吳不醒,人稱不夜天三寶之一的酒筲箕,是街上最著名酒徒。
就是這樣一個瘋瘋顛顛的人,在三年前的一個夜裡,他吐在剛來到澳門,身無分文的我身上。
「嗯,小兄弟,我們挺有緣份。這是我家的鎖匙和地址,順便帶我回去吧。」說完,便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這就是我佩服他的地方,能無條件地信任一個根本說不上認識的人,吐在別人身上還厚臉皮地叫人送他回家,就我認識的人之中,真的只有吳老闆了,他就是這樣的一個妙人。
與供貨商打了電話,回頭一看,卻發覺不知什麼時候,吧台上坐了一位美女。
作為服務性行業,這時才發現客人,已經算是不合格了,我必須說點什麼才行。
「歡迎光臨,請問要點什麼呢?」
你以為我會說「對不起」、「有勞久等」之類的說話嗎?
別傻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才是服務業精髓。
「1664,有支裝的嗎?」
「當然。」
話音剛落,一瓶準備好的1664已經放在她的面前,美女面露驚訝,隨即忍不住笑了出來,問道:「你如何猜到的?」
「這是我吃飯的本錢,說了出來我能哄美女的技巧又少了一招。」
「哼, 瞧你得意的樣子。」美女嬌嗔:「我叫美亞,能陪我聊一下嗎?」
「行,只要是客人想,聊什麼也可以?」我無所謂道。
「別那麼嚴肅,什麼客人不客人的,就當陪陪我這個快要進墳墓的人好了。」美亞來回轉動着中指上的婚戒,臉上呈現出複雜的表情。
「哦哦,看不出你這麼年輕已經訂婚了呢。」我看著美亞的左手,會心一笑。
「壞透了,我平生以來見過最惡劣的女人呢。」我半開玩笑半認真答道。
「去死!」美亞笑駡道。
就這樣,我們東扯西扯地聊了到凌晨2時,最後美亞從皮夾裡拿出幾張百元鈔票,搖搖晃晃地離開酒吧。
你說,為什麼不發生點什麼?
我才想問你,為什麼總要發生點什麼呢?就不能好好聊個天?
那些A片裡的劇情,現實的確會存在,但不要幻想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免費永遠是最貴的。」這是不夜天裡家傳戶曉的格言。
接下來的時間,剛剛吃完宵夜的客人便陸陸續續來到店內,這也是我開始忙碌的時間。幸好,來的都是熟客,有時怠慢一下還是可以的,這也是吳老闆堅持不裝修的原因。
「這樣,那樣不懂規矩的小屁孩就不會來了,老子才不想替他們父母教導小孩呢!」這是他的原話。宵夜過後來的客人其實也喝不了多少,但他們對靜下來彷佛心存恐懼,促使他們寧願來酒吧裡放下幾百元後便趴在沙發上呼呼大睡,也不願回去有人等着他們的家,真是一群奇怪的人。
不過,其實我是挺羡慕他們的。起碼,我還不知道那裡會是我的家。
在我把最後一位熟客送上的士,回到LUNA的門口時,想不到美亞又再出現在我眼前。
「嗨,帥哥,又見面了,真是緣份呢!」比離開時更醉的美亞,眼裡充滿迷離。
這裡是我工作的地方,這是那門子的緣份。
「對哦,真巧呢,才不見幾小時,美亞小姐更動人了呢!」
「哈,真會說話,就不打算請我喝一杯嗎?」
「這是我的榮幸呢,可你看這天也快亮了,不如我們下次再喝吧。」
「真没趣呢⋯⋯要不,你送我回家?」
我深呼吸一口氣,按捺着重重的無奈。
這麼晚了,就算她不是LUNA的顧客,也没道理讓她一個女人自己回家吧。所以,這一趟,算是走定的了。
「當然没問題,不過我還要收店,先進來坐吧。」我推開LUNA的大門。
「好,我等你。」
女人經常指責男人很固執,但具我的認識,其實男人更多時候是表現出一種妥協的態度。反觀女人,只要不符合她們所想,她們會用盡一切方法,哭笑怒駡地要求對方按自己意願行事。我想,這就是固執的最高境界。而男人為什麼會妥協?很簡單啊,因為愛啊,畢竟女人這種蠻橫無理的固執,只會表現在她愛的人面前,而在陌生人或不太熟識的朋友面前,無論她們內心多波濤洶湧,她們的演技可以超越歷届奧斯卡金像獎的影后。
收好店後,我扶起已經攤在沙發上的美亞。
一股酸臭撲鼻而來,看來美亞已經吐了幾次,何必呢?
「嗯⋯⋯」剛把她扶起來,下一秒她已經像樹熊般抱着我,手臂被两個西柚壓着的感覺,令我清醒了幾分。
就保持這樣的姿勢,我像人型衣架般架着美亞,幾經辛苦終於截到的士。
「去酒店還是賓館?我有相熟的可以打折。」的士大哥意味深長的說道。
誰說要去酒店?誰說要去賓館?你把我當做那樣専門在不落天裡撿屍的人渣嗎?我可是被屍體襲擊的良好市民。
「美亞,應個話,你家在那?」
「啊,不行,別摸那裡。」
什麼別摸那裡,我那裡也没有摸啊。
不行了,這個女人已經壞掉了。
「年輕人,及時行樂啊。」司機大哥詭異地一笑,接着的士發出轟轟的引擎響鳴揚長而去。
「喂,別裝醉了,快醒來。」
這個瘋女人。
自認倒楣的我,只好抱着美亞,去我暫時的住處。
家,是一個特別的地方,無論你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都可以在家裡得到心靈上的安慰。
我的家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踪,現在我和美亞到達的地方,僅僅是我的暫時「住處」。
一張像醫院裡使用的單人床,一個半個人高的冰箱,以及吳老闆送的,已經没多少人在用的顯像管電視,這差不多就我全部的家當。
在抱着美亞來的路上,這個瘋女人又前前後後吐了幾次,還直接吐在我的身上。
我就那麼像垃圾桶嗎?怎樣誰都喜歡吐在我身上。
艱難地把美亞放到床上,我便進浴室去沖刷身上的戰績。浴室的排氣系統很差,每一次洗澡時都煙霧瀰漫,像不經意走進仙境似的,我很喜歡這種感覺,因為那裡會否就是我想要找到,一個不太討厭的世界呢?
當然,LUNA那裡是目前我找到相對不討厭的世界,所以暫時還會在那裡叨嘮一下。
打開浴室的門,裡頭的蒸氣像找到逃生門似的,急不及待的往外跑。
幸好我用的是電熱式熱水爐,如果用煤氣熱水爐的話,現在應該真的走進仙境了。
雖然我很笨,但這點生活常識還是有的。
不過,我真的很笨就是了,直到關了浴室的燈後才發現,房間裡的光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關上了,而在我走去開關的時候,突然就被一個全裸的人抱着。
對,我身後的人一定是全祼,這是我背後的觸感帶給我信息。
「吻我。」帶着哭腔的女聲是這樣說道。
所以說,我是很笨,事情會走到這樣的結果,明明就是預料中的事情。
一般情況下,我絕對會拒絕的,其實我是一個相當保守的人。
不過,現在的情況不同,我身後的這個女人,很寂莫。
不同於我那種因孤獨而悠然自得的寂寞,我身後的瘋女人,她是那種因害怕而不得不強忍著的寂寞,天底下最可憐的,莫過於此。
我什麼話也没說,只是轉過頭來,憑藉窗簾外正滲透進來的一絲晨光,觀賞着這具如水蜜桃般的誘人的身姿。
此刻的她,像一個流着淚的聖母,耀眼得令人帶不起一絲猥褻之意。
我什麼也没說,只是一把將她抱入懷中,隔着浴巾,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那起伏不停的心跳。
「哇⋯⋯」如黃河缺堤般,她再也忍不住,驚天叫地般的哭起來。
這個女人很寂寞,這時如果我拋棄她,就終有一天她會犯下無法挽回的大錯。
還是讓我這個比人渣好一點的爛人來吧。
就這樣,看似合理但不該發生的事,還是順其自然在不被期許的情況下發生了。
到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己經是下午五時多了,床單上汗味、酒精和嘔吐物混合而散發出來的味道,令我想趕緊逃離現場,可我現在累得爬也不想爬起來。
美亞在我睡着的時候已經離開了,我在這一片狼藉的地方,睜着眼睛,望着滿布斑點的天花發呆。
昨晚,正確來說應該是今天清晨,不該發生的事都發生了,不該做的事都做過了,幾次?就是幾次。所有的一切對我來說就像做夢一般,不過我也没有打算逃避,男人就應該有承擔一切的胸襟,當隻風流的糊塗鬼也要做得堂堂正正。
口乾舌燥,光着身子走近冰箱,卻看到一堆鈔票整齊地放在上面。
我什麼也没說,把鈔票整齊放好銀包裡,便拿了瓶礦泉水,打開窗戶,好該室內透一透氣。
什麼,把鈔票扔在垃圾桶這樣無意義的行為,我還没有敗家到這種地步。
正好,這樣我和美亞之間已經两清,這樣誰也不欠誰。
我是笨,可我不蠢,無意義的行為還是少做為妙。
望着快要沉落西邊的夕陽,我彷彿又在次聽到清晨纏繞在我耳邊的哭泣,那是名為美亞的女人,發自內心最強烈的吶喊。
「為美好的人生乾杯。」我舉着礦泉水,朝着仍餘下紅光的西方,對酒醉過後恢復理性,不知是否正懊惱的瘋女人,送上最真摯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