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房間,一片鮮明的橙色牆紙映入眼簾,加上暗黃的燈光,這下子橙得有點刺眼。靖莎環顧四周,所有床舖擺設顯然一如以往,床上總是蓋上米色的床舖,桌下還有寒冬時用的「暖腳仔」。面對這既熟悉又陌生的環境,她,顯得若有所思。正當躊躇時,她瞥見桌上的獎座 ─「東華三院黃芴南中學 第十四屆陸運會 甲子組 男子個人冠軍」,是他唯一放在桌上的獎座,別具意義。可是,靖莎所注視的並非這個已生銹的人形金像,而是人形金像頸上掛著的兩枚介指,被無情的空氣腐蝕得變黑的介指。

她不禁伸手拿起那介指,這發黔的介指中彷彿微泛著一衣的金光。金光從介指慢慢注入靖莎的心中,帶領她的思緒回到三年前的時光,從前一幕又一幕的情景浮現眼前。

「我想試試那家新開張的珍珠奶茶。」兔子先生戰戰兢兢地說。靖莎看著這個大孩子,於心不忍,稀有又爽快地答應了。兔子立即衝上前排隊,歡歡喜喜地掏出錢來。

「要少甜嗎?」那店員問他,終於到他了。兔子回望站在較遠的靖莎,等待著她的答覆。「要呀。」兩字輕輕吐出,兔子大概也聽不到,做了個口形,點著頭,就足夠了。店員當然也見到了,但仍等待兔子的回覆,畢竟他才是付錢的。兔子放低聲的說︰「不要了,謝!」

「唔…為甚麼少甜還是這麼甜的…」靖莎嘗了一口,口中還咬著吸管。
兔子也嘗了一口,「唔…真的很甜。」
「下回也別主顧他了,還是檸檬仔好喝!」

兔子抓著頭皮,笑了笑,「其…其實…其實我是跟店員說『不用理她,不要了!』,所以其實這不是少甜。」

靖莎一手叉腰,一手指手劃腳裝怒說︰「你,自把自為,自以為是,擅作主張…」她鼓著腮續道︰「不聽老婆言,吃虧在眼前!你知錯沒有?」

「知錯,現在立即去換!」他跑回店去,逃避老婆的責難。

如今,她不再責怪了,沒有誰可給她責怪。


「冬天又來了,我希望將來家中有按摩椅,或是按摩腳的,最好會發熱,放在桌下,一邊寫小說,一邊按摩,還有你的甜蜜蜜夜宵每晚相伴,真是人生一大樂事!」靖莎非常享受他倆的相處時間,對未來亦很有憧憬,她不自覺地陶醉於幻想中,沒理會兔子先生有否在聽。

「登登!看,這是我買給你的。」幾天後,兔子先生拿著一個永安百貨的紙袋,遞到靖莎眼前,順勢從後擁著她。

「咦,這個是暖腳的。嘩!你那天在聽嗎?」靖莎興奮地打開紙盒。

「我是在那天以前買的。為避免你在睡覺時又拿我的腳取暖,你倒睡得好,我整晚被你凍著,沒晚安寧。」他一邊說,一邊插上電源。「暖嗎?」

「等等…咦,開始暖了,暖了!」自她打開紙盒後,其餘程序已交由兔子先生處理了,而她,早已坐在沙發上並把雙腳放進「暖腳仔」中。

如今,冰冷的「暖腳仔」已擱在桌下,有多少個寒冬她的腳不再溫暖。


這天,靖莎首次到兔子家中作客。她毫不害羞,很不客氣地「登堂入室」,從玄關一脫鞋便立即走到兔子的房間。

正當靖莎專注地尋找燈制時,兔子身體靠著門,一手按著門框,臉帶著狡猾的笑容,說︰「幹麼?看來有人很著急啊…要做成人的事嗎?」話畢,他漸漸步近靖莎,雙手按在牆上,把靖莎困在他與牆之間,如此貼近的距離,彼此間的呼吸聲也清晰可聽。

「你…你說甚麼呀…我…我只是好奇…好奇罷了,你別胡思亂想呀。」靖莎把頭垂得不能再低。「的撻」兔子左手按了燈制,然後把手縮回來。

整個房間明亮起來,橙色的牆紙映得靖莎的臉更紅。

「啊!為甚麼房間會舖上鮮色的牆紙呢?這樣的顏色太刺激,會使腦袋難以休息。房間應該舖蓋柔和的顏色才對,例如米白色、淺灰色等。」她立即轉移話題,希望緩和尷尬的氣氛。

「因為我喜歡橙色。」兔子拋低短短的一句話就離開房間了。靖莎以為兔子知道她尷尬了。事實上,兔子為壓抑著自己才逃走出來的,試問有哪種雄性動物在剛才的環境會不心動呢?

靖莎隨著兔子身後走出大廳,她扭開放在電視機旁的收音機。

為何要恐懼 寂寞時欠一個伴侶
甜蜜中受罪 怎麼講都不對
無論你想愛誰在你掌握裡 我熱情隨時在手裏

收音機緩緩地傳來許美靜的歌曲。「這歌很動聽呀…」靖莎天真地回頭向兔子說。
「關!關掉!」兔子收起慣常掛在臉上的親切笑容,忽然嚴肅起來。這句說把靖莎嚇壞了,只懂呆呆地站著,不知所措。「把收音機關掉!」兔子提高聲線。靖莎隨即回過神來,扭掉收音機。

誰─也─知─夜─夜─與─她─那─內─情

誰知…靖莎緊張得把音量調過來扭,音樂愈播愈大聲。兔子激得哭笑不得。這事最後在笑聲中完結了。

如今,她笑不出,她不懂笑。


「為甚麼你小說經常寫兔子先生呢?」身為小說的主角某天不禁問起來。

「因為我…因為你的手很暖呀,像兔子一樣,所以找你當主角,不好嗎?」可是在她心中,還有更詳盡的答案。「因為你經常要我等,等你致電給我,等你約會我,等你走近我,等你離開我,最後…等你作抉擇。兔,守株待兔,我在等待這隻兔子回來我身邊。我每天,每分每秒在等著。」

如今,不用等了,永遠也等不到他回來。


在首飾店內,他們已選好買哪款介指了。

等待店員的同時,兔子牽著靖莎的手,情深的說︰「你知道嗎,你知道要我能每天戴著這介指有甚麼辦法嗎?」這簡單的一句話,不,這不是一句話,他輕輕的揮劍,誤刺她的內心。她強顏歡笑,不作聲。「如你希望我每天戴著這介指,那就要多買一隻了。」她能不同意嗎?她真的希望每天與他戴著同一款的介指,至少,她希望能提醒他,每天要掛念她。

那不熟但賣熟的店員走近,示意兔子靠側一面。店員與兔子竊竊私語,他倆的頭愈湊愈近。店員按著按著手上的計算機,雖不聞聲但見畫,只見店員按了五下,停了停,然後在計算機的右下角又按了一按,最後再大大力的按最後一個鍵,大概是總和了。
兔子點著頭,然後付錢了。

當晚靖莎忍不住傳短訊給兔子︰「你喜歡我嗎?」。她心裡知道,一雙介指才有意思的,現在一點五雙介指,又代表甚麼?一個人沒有忠誠,二個人失去相任,關係能繼續嗎?
「我那是個很準時的鐘,肯定暫時不會壞、不會無故消失,因為確實是一個好鐘。你那個呢?你那個是新的,我怕見到別的好東西就不再準時,我怕某天你不再是一個好鐘,我不能接受好鐘屬於其他人,我寧可有個美好回憶。」

靖莎雖然感動,但不能不斟酌每一詞、每一字。「暫時…暫時,這個暫時會維持多久…這個鐘真的不會停嗎?你能永遠留在我身邊嗎?即使不在我身邊,那你可離開那女人身邊?」她的淚珠已不自覺地掉在電話上,掉進她的心底裏。

「寧可?寧可有個美好回憶?你要放棄我嗎?要放棄我嗎?」她知道,他不是在為誰著想,不是為那女人著想,更不是為她著想,他自私!他不願背負惡名,不願背負負心的惡名,更害怕面對那女人天真無知的笑容,那笑容、那溫柔,令他無地自容。「那我呢…那有誰疼惜我,有誰對我內疚。她都不知情了,會受傷嗎?會心痛嗎?你對我的內疚,會維持一天、兩天、一年,還是兩年?我多麼希望你能內疚一輩子,讓你永遠記得我,記得短暫出現你生命中的人,記得這短暫而燦爛的花火…」

人總是希望情人沒法忘記自己,一輩子受盡思念的折磨。多麼善良的人,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是殘忍和貪婪的。

靖莎忽然想起這首歌…

為何要恐懼 寂寞時欠一個伴侶
甜蜜中受罪 怎麼講都不對
無論你想愛誰在你掌握裡 我熱情隨時在手裏

那金光霎時飛走了。這刻,靖莎凝視著手中的介指。她腦海浮現著一句︰因為懂得,所以慈悲。「當天,因為我懂得你,知道你不能抉擇,所以代你做了決定,忍痛離場。今天,因為你懂得我,知道我不能承受,所以欺瞞我,悄悄的離開了。」

眼淚滴在發黔的介指上,洗脫了黑黑灰灰的顏色,介指又散發著金光,照耀了整個房間,靖莎模模糊糊見到兔子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