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床前的鬧鐘在夜裡發出擾人清夢的聲音,清晰的節拍起不了催眠的作用,反而令阿賢的精神越來越繃緊。
經過了一天工作,穿過人來人往的地鐵站,提著沉甸甸的公事包,被看不到盡頭的人群淹沒,塞著耳機的他把一首又一首的輕快音樂灌進耳朵,刺激著無數的內耳神經,但卻激不起對生命的熱情。
又一天,忙忙忙忙地渡過了,看著寶貴的時間一點一滴的從粗疏的指縫間溜走,但只能無力地等待日出的來臨,和回憶著和她最後一次的通訊。
「滴,答,滴,答,滴,答。」
在香港站和中環站之間,有一段七分鐘的路程。
回家的人買醉的人觀光的人在這裡奏出奇異的樂曲,而曉婷則繼續無視著三寸高跟鞋帶來的傷害,一步一步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手袋中放著幾份沒看完的文件,想起還沒有做好的報告和不爭氣的下屬,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反正,人生除了工作還剩下甚麼?
過於有規律的生活讓她每天乘坐同一班的地鐵、做同樣的工作、聽著男同事說了一遍又一遍的低級趣味、吃著乏味的快餐,然後加班,下班,上班。
彷彿已經在倒數自己的人生。
沒有晨光浪漫的輕弄,只有無情的鬧鐘用單調的電子音提醒阿賢:和昨天一樣的今天又開始了。
早晨的地鐵搖搖蕩蕩,上車下車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但阿賢卻下意識地點進了那個不應該再打開的通訊程式,而那句
「原來你我間的魔法早已失效」
就像化在水中的墨一樣叫人不能自控。
或許阿賢早已發現不知道從何時起,她已經不再挽著自己的手臂靜靜入睡,從前的無所不談,亦終會化成默不作聲。
然而工作和現實卻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傷痛而停下,和她最後一次的對話,已經是數個月前,在客戶面前,阿賢仍要保持他的專業形象,畢竟,他是個會計師。
單調而納悶的生活唯一讓曉婷感到安慰的不是每月增加的存款,而家那個在荃灣站上車的男人。
每一天他都會忍受著別人的白眼,用公事包霸佔多一個座位,為的只讓他那個從大窩口站上車的女朋友可以坐在自己身邊。
他們不大說話,女人只是像樹熊一般抱著男人的手臂,一臉幸福的靜靜入睡。
在嘈雜不安的地鐵車廂築成只屬於他倆的空間。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年。
直到那個女人不再在同一個車站上車。
「真傻。」
十二月的天氣忽冷忽暖,聖誕的裝飾悄悄舖滿了街道,急不及待地迫世人過著慶典般的日常。
看著路上的落紅和黃葉,一對對的情人向所有人炫耀著自己的幸福,這一刻的阿賢只能拉緊不太保暖的外套,和看著沒有點著的香煙。
「唔…唔…」口袋中的電話發出低沉的聲音。
剎那間世界彷彿靜止了,因為阿賢還以為來電的人是已經離開自己的她,但來電顯示卻是一組陌生的號碼。
原來,是之前登記的配對公司的顧問,她們比獵頭公司的顧問問得更詳細,阿賢有點緊張的回答了一條又一條。
其實阿賢沒有想過這種網戀配對可以幫助自己找到對的人,但一試又何妨?
平淡的日子又過了數週,電話再次響起的時候,顧問已經安排了阿賢和另一位參加者的第一次約會。
「對方會是怎樣的人呢?」這個問題在阿賢的內心閃過千百次。
嘈吵的音樂仍是源源不絕地灌進雙耳,有些情緒,卻無法被掩蓋。
從荃灣到中環,三年時間的累積,曉婷和那個男人也不過是三千個站的緣份,她只想把這一份距離一直埋藏在心裡,正如童話的結局,只要不拆穿的話一直都可以幸福快樂。
她和他,也只願一直留著這份距離。
回到營營役役的世界,父母總是擔心自己的姻緣,早晚也會出現三姑六婆的兒子和表親當相親的對象。
「拜托別開玩笑了。」曉婷心想。
但或許也該是時候踏出第一步。
工作如往的咄咄逼人,看著凌亂的書桌和無法完成的工作,曉婷突然萌發放下工作出走的念頭。
然後她的電話響了,鬧著玩登記的配對公司來電說為她安排了一次約會。
黃昏把天空的裙邊燒成紫紅色,紅光穿透了倘大的玻璃窗,令曉婷不禁放下手上的工作。
心跳有點快。
快得令寧靜的辦公室都迴響著自己的心跳聲。
約會的當天,阿賢沒有出現在說好的餐廳。
因為他突然被公司派遣到內蒙古工幹,一切突然得他只能留下一段口訊,便登上前往茫茫漠北的飛機。
突如其來的工作其實正合阿賢的心意。
因為害怕期望帶來的失望,因為抗拒改變,因為拒絕放下,因為各種的因為。
或許從她不再從大窩口站上車的一刻起,某些事情已經無法回到從前。
穿著刻意挑選的長裙,配上充滿氣質的新妝容,曉婷感到連沉悶的早晨都變得不一樣。
然而那個男人卻沒有如常地從荃灣站上車。
縱然期待著晚上的約會,心中卻莫名地感到失落。
禍不單行,連約會的對象都失約了,似乎是工作的關係突然無法出席。
但對曉婷來說任何原因都彌補不了那種山頂與谷底的落差。
「被騙了。」
曉婷把咖哩魚蛋的竹籤隨手拋進垃圾桶。
阿賢看著一望無際的星空,心頭想著的是自己錯過了的約會,大概自己已經不像年輕的時候可以輕狂可以不顧後果地戀愛。
寂寞的星夜是一點一點的火光,燃起更深的思念和期待。
名為過去的枷銷,其實總有一天要掙脫。
「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吧!」
隔天,地鐵中的男人沒有在出現。
再隔天,也沒有出現。
曉婷的生活,也回到以往的乏味,雖然顧問仍然有提議其他的對象,但她卻提不起勁。
直到十四天後,那個帶著抑鬱眼神的男人再次出現。
而希望總是和他同時出現,當日失約的男人,主動邀請曉婷晚飯。
看著地鐵中的他的側面,曉婷忍著上前搭話的衝動,就讓那份距離一直留著心內。
有時一幅不完整的拼圖,可能更加完美。
決定了改變,令阿賢重新留意身邊的事。
例如那位有點眼熟、總是提著沉重手袋的女人,似乎每一天都和自己坐在同一班列車。
有些事情可能只是自己刻意去忽視而已。
黃昏時份,阿賢放下手上的工作,提前十五分鐘到達約好的地方,算是彌補了上次的失約。
新訂造的西裝燙得骨直,阿賢坐在尖沙咀某一富有情調的餐廳之內,看著海傍和夜景,內心難免有點忐忑。
古典音樂播了又播,一張熟悉的臉孔出現在餐廳門口。
緣份,可能一直都在自己身邊,只是沒有留意到而已。
耳機,已經不再傳來嘈音般的音樂。
再次穿著那襲長裙,一整天的時間既是漫長卻又是一瞬即過。
帶著久違的愉快心情,曉婷輕快地踏著中環的石板街,她深呼吸,把緊張和疲累呼出肺部。
曉婷推開餐廳的人,座無虛席的店內,她彷彿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喀」
高跟鞋和雲石地板相遇,叩響了一個故事的新章節。
或許故事去到最後,才是故事的開始。
又或許屬於主角們的故事,根本還沒有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