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
 
重拾光明以後,這是他第一次離開病房走到醫院範圍內的其他地方。
 
也許在這期間確實曾到過很多地方去,例如走廊上、大堂裡、附屬的小教堂等等……但他不是天生的失明人士,不可能在黑暗的視覺中靠著身體的觸覺、內心的感應去識別身處的環境。
 
所以當他重新看到色彩繽紛的世界以後,他興緻勃勃的獨自一人來到他最想要到的地方去 --- 醫院內的快餐店。
 
 
他滿懷歡喜的走在杏色走廊上。
光滑的塑膠地板並非完全光滑,陽光從右手邊的玻璃窗灑進醫院大樓,照出了地板上的黑暗,一道道破碎的灰黑刮痕不規則地刻在地板上。
 
他走過去,藍色軟膠拖鞋「吱」一聲的在杏色膠地板上磨擦而過,庸懶的軟膠完全察覺不到那一點刮痕到底是突起的污跡還是下陷的凹痕。
 
「吱……」
無形而刺耳的剎車聲在腦海中響起。
他站定,醒覺不應這樣輕挑地走路,否則失而復得的視力恐怕又會失去。
 
 
光映照在地上灰色而略帶暗紫的影子在塑膠地板上來來回回像一棵又一棵會移動的樹,皮影戲般在杏色布幕上上演著。
 
他隨著這些陌生人的影子來到醫院大堂。
 
湖水綠的牆壁、杏色的接待處櫃檯、褐色的長木椅、天藍色的護士服、白色的圓形掛鐘……
他一一經過了以上這些,根據牆上的粉紅色指示箭嘴朝快餐店的方向走去。

 
「唬唬唬……」
步向餐廳的途中,他聽見擔架床灰黑的滾輪在塑膠板地上滾出的聲音,像強風在耳邊吹過的急速震撼,使他無可避免地回頭看了一眼。
 
他想像著當日被送進醫院的時候是否也像這樣,動也不動的躺在鋪上白布的床上,右手也許像電影情節那樣的軟癱半垂在床緣,也許還沾上了血污在指甲縫間。
 
他抬起手看了看。
一個個月牙狀的淡黃色圍繞在本應是奶白色的指甲上。
 
耍耍手、搖搖頭,放下手踏進期待已久的快餐店裡。
 
 
醫院快餐店有別於一般的連鎖快餐店。
這裡的空氣少了一種勾引食慾的油煙味,多了股清淡的氣氛,看似潔淨無瑕的水蒸氣不斷從遠方水吧位置的熱水爐頂傳出。
 
他迷住似的邊看著那團如雲的白煙,邊走到快餐店靠近落地玻璃窗旁的座位去。
 
 
「原來你到這裡了。」
一隻只能是屬於女性的小手搭在他的肩上。
「啊!你啊?」
她拉開他鄰座的咖啡色椅子坐下:「還以為到哪裡去了,怎樣?現在都看得清楚嗎?」
他點頭,而動作細得只像一下呼吸:「很清楚,我連前方那兩個人衣服特點都看到。」
「嗯?」她不太相信似的望向前方。
他接著形容起來:「男的是黑色襯衫,衣服質料有點厚厚的屬冬季款式,應該不是第一次穿了,布料有點自然的皺紋。旁邊那女的是一件草綠色毛冷外衣,感覺軟綿得像一隻真實的小兔,但那不過是人造的效果吧。」
「還有呢?」她笑,笑容之中帶著一點期待。
「他們背對著我,我不可能看穿他們的身體看到前方的配飾啊!」他驚訝她提出的要求。
「嗯。」她頓了一頓:「他們是一對情侶。」
他探頭仔細察看:「沒有牽手,也沒在談話交流,怎麼看出來?」
她說:「因為他讓她坐靠窗的位置。」
 
「靠窗?」他看著前方的一對未知是否確實是戀人的男女。
 
陽光透過身旁的玻璃窗射進快餐店中,使他瞇起雙眼。
 
「啊!你的眼睛剛康復,跟你換個不那麼刺眼的地方。」她站起來,要給他換位置。
「不用了,其實早應該在車上跟你對換位置讓你坐靠窗那邊。」
「那麼住進醫院裡的便是我?」她指向自己。
他伸手拉住她的手:「不用換位置,這樣我看到。」
 
鮮黃色陽光下是發亮透紅的淺色黃種人皮膚、琥珀色的眼睛、抹上橙紅色唇蜜的嘴唇。
 
她在他面前揮著手:「怎麼了?一副發呆的樣子。沒事吧?事情都記得嗎?」
 
他回過神來,過去看過的風景剎那間好像都如流沙般順滑地一抹而過。
接下來,應該讓面前這個人坐在明亮的靠窗位置,好讓他時刻看得真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