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輸送帶運到這間「屏幕房間」時,我就知道每天特定的學習時間又到了。欸~我不喜歡學習,因為我覺得這些知識對我毫無幫助,跟我的生活也毫無關係。當所有膠囊都被運送到「屏幕房間」,輸送帶就停下來了。這裡之所以叫「屏幕房間」,是因為整個房間都是不同大小的屏幕,就連天花板都有。每個屏幕都播放著學習的影片,今天看來是最悶蛋的數學課。這個科目無聊得很,算式的定義令人花多眼亂,我根本無法記進腦袋裡,加上課堂講解的例子極之抽象,一點都不寫實,簡直是幻想力的大考驗。來了來了~在我面前的屏幕左方出現了三個蘋果,然後右方又出現三個橙色的圓球東西,然後將它們加起來,得出了「六」這個答案。丫~那個叫什麼呢?我想想...是橙吧?!嗯嗯,因為它是橙色的,也是生果的一種,我終於都記起來了。

看咧~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了,「橙色」、「生果」、「蘋果」、「橙」這全都是抽象的果西,我從沒有看過實物,所有它們的名稱和樣子都是從這學習室看到的。屏幕總是播放著老舊的影片,他們的衣著、裝扮、生活方式都跟我很不一樣。他們會在一間名叫「屋子」的東西裡生活,「屋子」多數設計成多個房間,這令生活極度不方便,睡覺跟食飯竟然要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然後他們需要學習,就要離開「屋子」去一個距離很遠名叫「學校」的地方學習。不像我們現在的,所有人都住在一個蛋型的透明膠囊裡,日常所有事都可以在這膠囊裡解決。即使是學習還是睡覺,我們也不用走出這個膠囊,只需要靠自動運行的輸送帶就可以了,我跟其他膠囊每天都會被運送到學習的房間、遊玩的房間和睡覺的房間,根本不需要花費任何功夫。但唯一抱怨的,學習跟遊玩都是一些奇怪的東西就是了。

我打了三十多個呵欠,算術實在太悶了,所以我眼球東張西望的,看看別的同學有沒有偷偷在打睏。他們全都專注地看著屏幕,我從後方只能看到一個一個光頭的腦瓜子在專心學習。順帶一提,這裡所有人都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穿著白色的長袍,頭頂沒有長半條頭髮(我相信頭髮也是很古老的東西吧?因為我只在影片上看過這種一條條黏在頭頂的醜怪東西。),連眼耳口鼻都沒有絲毫分別,唯一能夠分辨我們的就只有在膠囊左上方的號碼,我的號碼就是110642。

影片終於播放完了,現在輪到發問的時間,影片裡應該是裝有類似人工智能的東西吧,不管我們問任何問題,他都會為我們解答的,但只限於有關學習上的問題,如果遇上任何奇怪的問題,人工智能只會回答同一個答案。在我前排的同學舉起手來,屏幕中那位稱呼為「老師」的人唸出他的號碼,示意他可以發問了。

「請問,學習,這些東西,有什麼,用?」那同學語文課應該都在偷懶打盹吧?!不然語言能力怎會這麼差。再加上他發問的問題,雖然我也是很想知道啦,但這一定會被歸納在「奇怪的問題」去。

「這位同學,當你長大成人後,你就會明白了。」沒錯,每次遇上這類怪問題,只會千篇一律出現這個答案。

沉悶的數學課終於完結,我在細小的膠囊伸了伸腰骨,由於膠囊的大小剛好讓每個人坐著,所以伸展時比較不方便,我曾經好奇,其他人的身度和體型都幾乎跟我一樣,難度我們不會長大嗎?我把這個疑問屈在心裡很久,有一次美術堂時我舉手發問,結果還是得到「長大後就會明白」的答案,當時其他人也不給予任何反應,我覺得很納悶,所以自那次之後就再也沒有舉手發問了。現在我還覺得舉手發問怪問題的同學們很幼稚,每次我都冷眼看著他們被同一個答案塘塞過去,我就覺得好笑。但日子久了,所有心裡抑鬱著的問題,答案都是指向「成人」的,我也發問過類似的問題,老師說十八歲就算是成人了,屈指一算,我大約還有幾個月就十八歲了,聽說在生日當天,輸送帶會直接把我運送到成人的世界,我對這個日子充滿期盼。

依我的記憶,接下來是體育課,之後才到午餐時間,我們會被運送到另一個房間。體育課是我喜歡的科目,我每次都很注專地凝視著房間的屏幕,看著那些稱為「運動員」的人,根據著每個運動的規則互相分勝負,在膠囊內的我就會雀躍起來,心臟噗通噗通強烈地跳動,雖然看起來他們都很吃力,每次都把自己搞得大汗淋漓,但他們臉上總是露出很有成功感的表情,我也很想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在所有運動當中,我最喜歡的是一種名叫「足球」的運動,在一個比「屋子」大很多倍的平地上,兩群人穿著自己隊伍的專用衣服,用盡一切技術把球送進對方的網...?門...?窗...?是「龍門」吧,最後獲得分數,較多分數的隊伍就算是勝利。其實「籃球」我也很非常鍾愛,但足球人與人之間互動的感覺大一點,我對這種要跟人交流的運動很有興趣,還有就是他們的隊伍衣服,就好像有屬於自己的個性,各有不同的崗位一樣。屏幕裡的人工智能老師曾經告訴我,擁有這個想法是正常的,那是每個人成長的表現,我聽了之後很高興,我暗自決定要當一個踢足球的成人。

這次課堂播放的是一種名叫「拳擊」的運動,我看見有些同學看得拍手叫好,還把臉擠到膠囊的前方,怕會題過比賽的任何一秒。老實說,我不太喜歡這種運動,之前在社會課時就有教過了,無故攻擊對方是犯罪的行為,犯罪被發現的話會被送去一個比膠囊大一點,名叫「監獄」的地方,那裡好像沒有足球,我當然不會想進去。而這種拳擊運動,就是將這種犯罪行為視為合法化,但原因是為何呢?如何介定合法和犯罪呢?難道是那個手套的問題?我不太清楚,但我沒打算舉手發問,因為我對這種運動沒興趣,我只喜歡足球,沒有犯罪的成人就能踢足球,我知道這些就夠了。

另外還有很多數不盡的科目,都是由我在膠囊裡長大至學懂如何吸收知識開始,在不同的房間裡播放影片學習到的。例如剛才有提到的語言課,聽說成人的世界裡就有很多種不同的語言,用於在不同的地方跟其他人溝通,跟其他人交流的技巧我都很有興趣,所以我每次都很專注地看著影片的講解。但語言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種類很多用法也不一樣,但是不同的語言卻有著微妙的共通點,老師就只要學好其中一、兩種就可以了。因為發音較有氣勢的關係,我選擇了中文為我的主要語言。

語言並不是一時三刻能夠學好的,老師吩咐過我們,長大成人後要跟其他人多交流,才能夠純熟運用交際技巧,這些我在禮儀課時學了很多,這個課程說的雖然又複雜又煩瑣,而且還混雜在我們各種科目裡,譬如說在吃飯的時候,會有餐桌禮儀課。體育課時就會教一種叫「運育精神」的東西。而最常學到禮儀的就是語言課了,老師說每種語言都會在與別人交流時滲出不同的情感,這些情感如果再配合身體語言來表達的話,就更加能讓其他人感受到自己所表達的了。像是微笑啊、皺眉啊、哭啊之類。每次上課時我都很專心在膠囊裡自我練習,因為我記得老師曾經講過,足球是很講求隊友之間的默契,默契就是不靠說話就能跟其他人交流,所以我決定把這些情感表達學好,將來踢足球時一定會有幫忙。

終於輪到我最期待的吃飯的時間,大家都被運送到吃飯的房間裡。但其實這個叫「飯廳」的房間不同之處就只有它的名稱,大屏幕和全白色的四面牆,根本跟其他房間無分別。老師說我們活在膠囊,不需要每天都進食,而且睡眠時間也很短,所以每個月都需要來一次飯廳,而上課和睡眠的時間也跟成年人迥然不同,就好像剛才的數學課,就需要看著影片播放兩個星期了。但老師千叮萬囑,成年後就需要每天定時吃三餐,還需要有充足的睡眠,才能應付成年人的工作。其實老師也說得很有道理,成年人單是從吃飯的地方(有時候還會去一些叫「餐廳」的地方聚集起來吃飯,好奇怪。)到睡覺的地方,就需要走到不同的房間了,消耗的體力一定比起我們多很多倍。在飯廳內,膠囊的上蓋會打開一個小洞,然後當膠囊被輸送帶運到一個放置大型機械的位置時,就會有一顆類似藥丸的東西掉下來,每個人只需要抬起頭,然後把嘴巴張開,就能夠吃到能夠維持一個月營養的藥丸了。

在飯廳擁有跟其他房間一樣的大屏幕,當然有它的原因,就是我們食飯的時間也不忘學習,老師會教我們成年人所吃的食物味道,我們所吃的藥丸本身是無味道的,咕嚕一聲吞進肚子後也沒有特別的感覺,我只知道不吃藥丸的話會餓死,這是老師說的。今次在飯廳播放的是班戟和熱咖啡,房間會透過每個膠囊上蓋的小洞滲透一些氣味進來,讓我們記住每種食物的感覺,班戟是一種甜甜的食物,也讓人有點膩的感覺。而咖啡的氣味起初嗅起來有點苦澀,還有點嗆鼻。但嗅久了之後便有種莫名其妙的興奮感,還經常掛念著咖啡的味道呢。嗯嗯~我決定了,我要做每天喝咖啡和踢足球的成年人。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我早就擔心很久了,就是我的身體狀況,可能是因為太久沒有郁動的關係,我的四肢像火柴一樣瘦削,手指和腳指也不斷腐爛發黑,而且氣力也差得驚人,只是伸展一下腰骨就會開始喘氣,我看見影片每個踢足球的運動員的體格都很強壯,我擔心這樣子的我會無法踢足球,所以曾經多次詢問屏幕中的老師,但老師說沒關係,只要我記住想喝咖啡和想踢足球的慾望就足夠了,這是成年人必須要有的東西。但...真的沒關係嗎?難道當我十八歲的那一天,身體就會突然變成像影片裡的人一樣強壯?

完成吃飯的程序,繁瑣的餐桌體儀和各種食物的氣味都教完了。輸送帶又再徐徐動了起來,我期待的時刻終於來臨了,我跟某部分的同學已經滿十八歲了,亦即是說我們正式成為成年人,到底成年人的世界會是怎樣的呢?單是用幻想的就已經教人興奮得精神抖擻起來了,足球、咖啡、足球、咖啡、足球、咖啡,我已經牢牢把你們的樣子和氣味記住了!沒錯了,前面的輸送通道有一個分岔路口,年滿十八歲的同學會被分類到另一個房間,我記得以前有好幾次都是用羨慕的眼光把年滿十八歲的同學送走的,這次終於輪到我了。

「咔喇~」輸送帶微微抖了一下,將我的膠囊轉移到另一條輸送帶上,在我的前方也有幾個年滿十八歲,即將成為成年人的同學,我們將要被運送到一間從未踏進過的房間...

這個年滿十八歲才會被輸送進去的房間,跟其他學習室和飯廳都有很大分別,就是裡面沒有屏幕,而且漆黑一片,儘管我的膠囊漸漸接近,我還是看不清裡面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只能隱約聽到裡面有很多機械的運作聲音,還有間歇性東西被敲破的聲響,一想到自己快要進入成人的世界,我的心臟就跳動舷怦怦不止。如果要用一種情感的表情來表達現在我的心情,應該會那一種呢?凜冽的眼神?緊鎖眉頭擠出縱紋?還是咧起嘴角笑笑呢?我一邊深呼吸,一邊複雜老師所教的一切。

我完全被沒入漆黑之中,我撇頭望過來,身後的光線只剩下一顆光點,而且還逐漸遠離著。當眼睛適應了黑暗的環境後,我似乎看到眼前所發生的事了,在我前面不遠的位置,有一架類似飯廳裡的機械在運作著,但它並沒有掉下藥丸,而是有一個巨大的鐵鎚不斷將輸送帶上的膠囊敲碎!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連雙手抱頭的動作也做不了,那個大鐵鎚就咚一聲把我的膠囊敲碎了。膠囊應聲碎裂,我整個人跌倒在輸送帶上。是應該要逃跑嗎?這個情況應該能夠稱作「危險」吧?我從來沒有應付過這突發的事情,而且老師又從來沒有教。在我不知所措之制,聽見前方又發出機械的轟隆隆聲,我下意識想撐起身子逃離輸送帶,但是我的身體由出世至今都還沒離開過膠囊,我想學習在影片裡的成年人一樣站起來,但手跟腳都使不上力,身體的平衡也出乎意料起困難。所以我的還是沒有成功站起來,整個身體都在輸送帶上打滾,粗糙的輸送帶接觸到皮膚時有很不舒服的感覺,這就是上課時老師說「痛」的感覺吧。

沒等我仔細分析現在的狀況,那巨型的機械已經在我面前出現了,我整個人沿著輸送帶被送進那個機械的底部,當我的身體進入機械的其中一端,頭顱突然劇痛起來,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怎樣才能減輕這種痛的感覺,如何能消除它?我下意識伸手摸一下發痛的位置,頭頂被幾條粗壯的圓型喉管刺進頭蓋骨內,我清楚摸到它陷進了皮膚,還深入了我的腦袋。真的好痛!原來痛的感覺是如此讓人無法忍受,喉管使我的身體無法順利郁動身體,而且意識也開始朦朧起來。驀地,我的頭顱感覺到喉管在微微抖動,一大堆像影片一樣的畫面,老師熟悉的聲音,似乎是某個人奇怪的資料,一切都快速灌進我的腦袋裡。要如何形容現在的感覺呢?對了,就跟成年人需要每天進行「洗澡」時,一條條幼細密集的水柱濺在那個人的臉上,將那些水柱比喻成現在的畫面、聲音、資訊,就是我現在的感覺了。

到底怎麼了?那些影像,比起上課時的影片更加深刻地印在我的腦海裡,配合老師教曉我對成年人世界的認知,所有事都像親歷其境一樣,另外還有一大堆數據在腦海中浮現,將這些資料嵌入影片裡,那、那就像是一個成年人的人生分析吧...不、不,這樣說還不夠貼切,這就像是一個人的記憶吧!對,那是一個成年人的記憶!

我突然記起老師經常提起的一句說話,「人=記憶+認知+慾望」,現在那喉管不斷將記憶嵌進我的腦海裡,加上老師在課堂時教我們的認知,包括東西的名字、味道、氣味、表情、語言...,還有最後,老師也是常常提到,要擁有慾望才能成為成年人。這、這難道一個成年人就是這樣鍊成的嗎?我即將要進入在影片裡看見,吃飯、睡覺、學習都要到不同的地方那個世界嗎?不要緊,雖然我要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但那個世界還有足球的存在,只要能夠踢足球就好了。我在自我安慰,如洪流般湧進腦海的記憶已經停止下來了,但喉管並沒有離開我的頭顱,輸送帶仍在繼續前進。

我開始能夠看清楚這個房間裡的一切,前方有一個類似巨型貨架的物體,上面擺放著整齊排列的玻璃瓶,瓶子裡有滿載著透明的液體,裡面裝著的全都是粉紅色光禿禿的腦袋,每個腦袋都連接著幾條像我現在一樣的喉管。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喉管能夠將記憶,像真實發生的一樣深刻地印在我的腦袋裡,難道面前一瓶瓶的腦袋,就是我一直期盼以久的成年人世界嗎?難道成年之後所發生一切的事都是虛假的?那都是從喉管裡混合著每個人的慾望所產生出來的畫面、記憶,就像是親身經歷一樣...不可能吧?!

我放眼望過去,在我前面的同學也是跟我一樣,被幾條喉管插在頭顱上,神智迷離地東張西望,他們又再被送進另一架大型的機械裡,赫然發出了一陣詭異的聲音,那就像是骨肉迸裂分離的聲響,然後一瓶新的腦袋瓶就在貨架上出現了。那個腦袋瓶應該就是剛才在我面前的同學吧?然後,我還看見在擺放著腦袋的巨型貨架上,其中一個瓶被房間裡的鋼爪掏了出來,然後一整個扔在地上,那個腦袋就這樣暴露在空氣之中,那些多餘出來的喉管,被那鋼爪帶到房間入口的地方,再之插進另一個剛剛進入房間的同學頭上。而那個被扔棄在地上腦袋,起初還有微微的抽搐了幾下,但看來沒有那些液體的情況下,腦袋很快就不動了。看來這就是老師曾經說過,每個成年人都會遇到的「死亡」了。

接下來就輪到我了,機械裡完全漆黑,我感覺到一陣強烈的揪痛,整個人除了袋腦之外,所有東西都被那機械吸走了,最後我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冰冷感,腦袋被放進有點冷的液體裡,咚咚咚地我被裝進瓶裡擺放在貨架上。驟然腦袋裡一陣嗡嗡嗡的叫聲,似乎是喉管開始運作起來了,雖然我沒有眼睛,但腦海開始浮現出像真實一樣的畫面。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梁賢勝,是香港人。由於學業成績不好,為了生活一直在苦苦工作中。早上,我在寫字樓當一個低級的文員,下班之後脫下西裝,便要立刻跑到一家餐廳當一個兼職侍應。到隔天早上又要帶著沉重的腦袋回到寫字樓上班,為了提神,我喜歡口裡啃著一顆堅硬的咖啡豆,慢慢滲透出苦澀的咖啡香味。令我能夠繼續這種辛勞的日子,就是假日抽空跟中學的同學踢足球,這是我放鬆心情的唯一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