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十來天,宋星寒又再出門跑落鄉班。
就在那時候,宋星寒遇上玉蝶兒。
玉蝶兒清楚記得,那天宋星寒在台上翻斛斗,一個、兩個、五個,台下本來是喧鬧不堪的,觀眾對這種名不經傳的新人根本全不在意,但她一逕兒地翻了又翻,渾不知疲倦,眾人不覺都給吸引住。
「好!」不知誰吆喝了一聲,大家開始為她鼓掌加油……
說老實話,玉蝶兒覺得宋星寒一點也不漂亮,作為一個女孩子,宋星寒的身段太高也太瘦,要很用心才看得出一點女孩子應有的體態。而且,宋星寒沒有花心思打扮,徹頭徹尾一個鄉村姑娘。
但當宋星寒一上了妝,踏上了台板,便變成了另一個人。台上的她,另有一番攝人神采。她的古裝扮相極清俊,做手也乾淨俐落,簡單如一個「七星步」,就走得翩若驚鴻,揮灑自如。
那時候的戲班是沒有所謂劇本的,只有開戲師爺寫的「提綱戲」,寫上很簡單的劇情人物道具佈景及鑼鼓點,讓各大小主角配角臨場自由發揮。好演員必須做到恰如其份,能吸引觀眾卻又不刻意搶戲。
玉蝶兒只知道宋星寒很用功,不單是自己的對白做手,就連一整個戲班的「提綱簿」及各個角色慣常的對白說詞,她都能倒背如流。從早到晚,不是在「跳大架」,就是在吊嗓子。
那天清早,在那片山坡上,玉蝶兒看見宋星寒一個人在練功。
宋星寒的臉頰紅似朝陽,滿額子的汗,薄薄的衣裳都被汗水沾濕了。
「宋星寒----」玉蝶兒喚她。
宋星寒停下動作,轉臉便看見一個穿著鵝黃色衣服的女孩子,悄生生地站在眼前。女孩很年輕,眼晴又圓又亮,嘴角微微向上翹,不笑的時候也像在笑。
「……師姐,你在叫我麼?」
「這裡只有你和我,我不是叫你,叫誰?」玉蝶兒哼了一聲。
「是。」宋星寒囁嚅地說:「對不起,師姐找我是……」
「我不是你師姐,我比你還小。」玉蝶兒說:「你可以叫我的名字----玉蝶兒,我本名是謝蝶兒,玉蝶兒是藝名。」
宋星寒有點遲疑:「蝶兒,你找我有事麼?」
「沒事不能找你?」
「我不是這意思,其實……」
「你已練了差不多兩小時,不累麼?」
「……不……不累。」
「不累也可以歇一歇吧?先休息一會,這個給你。」玉蝶兒遞給宋星寒一個蘋果。
「……這……怎麼可以?」
「你這人真不爽快。」玉蝶兒佯裝生氣:「左右不過是一個蘋果,你還怕我落毒不成?」
「我絕對不是這意思。」宋星寒伸手接過蘋果:「謝謝。」
玉蝶兒坐到樹蔭下,然後向宋星寒招招手。
宋星寒遲遲疑疑的,離她遠遠坐下來。
「你很怕我麼?」玉蝶兒有點生氣。「我又不吃人。」
「不…」宋星寒連連擺手:「…是我身上的汗味兒很大,對不起。」
玉蝶兒「噗嗤」的笑了出來:「你坐過來一點,這邊有樹蔭,有點風。」
終於,宋星寒坐到玉蝶兒身畔。
玉蝶兒偷眼望去,只見宋星寒那長長的眼睫毛在那邊微微顫動著,猶如蝴蝶翅膀般婉約。
宋星寒身上的汗氣兒輕輕傳過去,一向愛潔淨的玉蝶兒,卻也沒有半絲討厭的感覺。
宋星寒靜靜地吃著蘋果,額上的汗水還是小涓般沿著她臉龐滾下。
玉蝶兒從懷裡掏出手帕,在宋星寒的額角輕輕印下去。
宋星寒如遭火灼般縮開。
但見玉蝶兒瞪了瞪眼,宋星寒便乖乖的不敢亂動,任由她替自己擦汗。
宋星寒只覺腦袋有點混沌了,連謝謝也忘了說。
玉蝶兒低下頭,輕輕笑了笑。
兩人都沒有說話,耳邊只有一絲絲風聲和一陣陣蟲鳴。
在以後的日子裡,玉蝶兒每天也為宋星寒準備一個蘋果,一方手帕。
宋星寒隱約也知道玉蝶兒對自己不是一般的好,她心裡欣喜之餘,卻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以前和林菁同班時,林菁對自己也是慇慇照顧,相信這不過是姐妹淘間的互相提攜罷了。
事實上,宋星寒的人緣真的很好,在戲班裡,大家都喜歡她。因為她不計較,肯吃虧,別人讓她揹包袱、搬箱子、修理小首飾什麼的,她從沒說半句「不」。按道理,宋星寒是班中的小武,這些雜務用不著她來做,但只要那些人說兩句「辛苦」,她便馬上把別人的工夫都扛下來。
玉蝶兒很看不過眼,常向宋星寒抱怨,她總是笑笑便算。
玉蝶兒覺得,這全因為別人都當宋星寒是一個人,好欺負,她決心要讓別人知道,宋星寒身邊有自己。只要有她玉蝶兒在,就沒有人可以混水摸魚。
----可以欺負宋星寒的,只有她自己一個。
那天,戲班來到一處鄉村演出。鄉主會把她們安置在一間丟空了很久,有點陰森的大宅裡。聽戲班前輩說,鄉下人認為戲班有煞氣,總愛安排她們住在鬧鬼的屋子裡,說是可以為他們驅邪趕鬼。
玉蝶兒問宋星寒相不相信這世上有鬼。宋星寒說相信,但不害怕,因為她沒有做過虧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
玉蝶兒不由失笑,宋星寒這個人,沒唸過什麼書,但滿腦子都是忠孝仁義,整個人就像是剛從戲曲世界裡走出來的,教人又好氣又好笑。
玉蝶兒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鬼,就是有,她也不怕。
「……星寒,我很害怕,你不要走。」玉蝶兒顫聲說。
「我已坐在這裡大半晚了,鬼影也沒一隻,你安心睡吧!我回房睡覺了。」
「要是你一走,鬼便來了,那怎麼辦?」
「你說這房有鬼,不如我跟你交換房間好了,要是真有鬼來,也不會把你嚇壞。」
「鬼是神通廣大的,我躲到哪裡還不是一樣?你留在我身邊,人氣旺盛,它們才不敢出來作怪啊!」
宋星寒很為難:「但是……」她天未亮便起來練功,又是趕路,又是登台,已累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玉蝶兒摔開宋星寒的手:「好,你走吧,真是有鬼把我拉走,看你良心怎麼過得去?」
「那麼……我在這裡守著,你睡吧。」
玉蝶兒看著這呆木頭,真是拿她沒辦法。「你不用睡覺麼?明早還要起來練功呢!」
「偶然熬一熬夜,沒關係。」
玉蝶兒垂下頭:「…不…不如大家擠一擠……」
「我的鼻息很大呢!只怕吵得你睡不安寧。」
玉蝶兒沒有再說話,也不敢再看宋星寒,只伸手拉了她一下。
在那小小的床上,兩人不得不擠在一塊。
玉蝶兒許是累透了,不消半刻,便響起了輕輕的鼻息,一翻身,便偎貼在宋星寒懷裡。雖同是女孩子,宋星寒也不免有著三分尷尬,她一動也不敢動。但眼皮兒越來越重,不知不覺間,也墜進黑甜鄉裡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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