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瑩怎樣也想不到,自己竟成為自己這輩子最痛恨的----小三。
丁瑩不想給自己藉口,沒有欺騙、沒有強迫,樊澄旻一開始便開宗明義----她是有伴侶的人,她和伴侶不會分手,丁瑩硬要凑上來,死傷自負。
----對,丁瑩就是這麼犯賤。
就像撲火燈蛾,明知是死路一條,卻又身不由己地往前衝……
樊澄旻,丁瑩命中的劫。
不,樊澄旻並不是什麼天香國色,正相反,她長得頗平凡,勉強可稱得上「清秀」兩字,而且長得比丁瑩還要矮小瘦弱,完全不符合丁瑩的審美標準。
----丁瑩本身長得漂亮嫵媚,過往的戀人也全是俊男美女,以樊澄旻的姿色,真是倒數第一名。
唯是她的一雙眼睛,深邃靈動,當她看著自己時,丁瑩一顆心便不由自主沉溺下去。
事實上,丁瑩愛的,是樊澄旻那一身才華。
樊澄旻是業餘百合小說作家,頗受讀者歡迎。
丁瑩經朋友介紹,看了她幾篇小說,便馬上給俘虜過去。
----有讀者評價樊澄旻的作品: 「……總是給人一種冬日裡一縷斜陽的溫暖,還讓人相信有真愛的存在……」
樊澄旻筆下沒有壞人,沒有悲劇,她常自嘲老套、脫離現實,丁瑩卻覺得她對女孩子總有著說不出的憐惜,總是不忍心叫她們難過。
「雖無經天緯地之才,卻有憐香惜玉意。」這根本就是賈寶玉情意結。
捱了兩個通宵,把樊澄旻的作品統統拜讀後,丁瑩忍不住發私訊給她,表達小讀者的仰慕之情。
樊澄旻很快便回覆了。她很謙虛,完全沒有架子,和丁瑩愉快地討論著詩詞歌賦。
----畢竟也是唸中國文學出身的人,丁瑩勉強也能跟得上她的話題。
不經不覺,兩人竟談了兩個多小時。
丁瑩的腦海裡不斷泛起一個個「溫文儒雅」、「溫潤如玉」、「謙謙君子」的形容詞。
她突然很想見樊澄旻一面,竟不怕冒昧提出邀請。
「你有伴侶嗎?」樊澄旻問:「我是有伴侶的人,不方便和單身人士單獨見面。」
丁瑩愕住,心裡冒起一絲怒氣----我像是那麼饑渴嗎?
但當她回心一想,又覺得樊澄旻真不愧是一個胸懷坦蕩的磊落君子。
為免引起她的不安,丁瑩說謊了:「我也是。」
「那太好了。」樊澄旻馬上回覆:「我很高興可以和你見面,以文會友。」
她們約了週末喝下午茶。
不諱言,第一眼看見樊澄旻,丁瑩有點失望。
她的個子不高,短髮素顏,穿著沒一點個人特色的T恤牛仔褲,像個鄰家小妹,不像一個文藝青年,更沒有一絲作家應有的風采。
「你好,我是樊澄旻,請問是丁瑩小姐嗎?」聲音倒是清潤動聽。
丁瑩站起來跟她握握手,說:「我是丁瑩,你好。」
她們招來侍應生,點了飲品,然後,相顧無言。
終於,樊澄旻輕咳了一聲:「對不起,我本身不怎麼懂得說話,又是第一次約見網友,有點緊張,你別見怪!」
「第一次見網友?」丁瑩好奇地問:「那你為什麼答應跟我見面?」
「我最近思源乾枯。」樊澄旻吶吶地說:「想多結交新朋友,多聽聽她們的故事,好找點靈感。」
丁瑩給她的老實弄得有點啼笑皆非。「竟是為了找靈感?那你是沒什麼誠意和我交朋友了?」
「不是,不是,我覺得和你談得很投契,很想進一步認識你。」樊澄旻急忙說。「對不起,我總是這樣笨嘴笨舌的得罪人。」
丁瑩看她漲紅了臉,覺得她有趣極了,也不好再逗她。「我說笑而已。」
樊澄旻口裡說是為了找靈感,卻忙著把自己的故事和盤托出。
----樊澄旻,三十四歲,正職是中學教師,家裡有個快要慶祝七週年的伴侶伊娃,還有一貓一狗。
----她內向愛靜,空閒時間除了寫作便是看書,不愛逛街不擅運動。
----她這輩子只談過兩次戀愛,第一個女友和男人結了婚,她傷心了三年,然後和伊娃相遇相戀----她筆下的故事全屬虛構,所有恩怨愛恨都是想像出來,本身全部沒有經歷過……
丁瑩受她感染,也一古腦把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
----丁瑩,三十歲,從事室內設計,獨居。
----她興趣廣泛,動靜皆宜,根本沒什麼空閒時間。
----她戀愛經驗無數,年輕時和男人拍拖,後來認清楚自己的性向,便專心和女人發展。
為了圓謊,丁瑩更虛構了一個女伴露易絲出來。
----丁瑩混合了幾個前度的特點,把相戀經過加工處理,便成了一個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找一天,我們四個人約出來聚聚。」樊澄旻高興地說。
「好。」
接下來,她們談人生談理想談天說地,轉眼便過了下午茶時間。兩人也有意猶未盡的感覺,便轉移陣地吃晚飯。
飯後,丁瑩提出要送樊澄旻回家。
其實話一出口,丁瑩自己也給嚇了一跳----自己是TBG,總是由對方送回家。但不知怎的,面對著樊澄旻,便不由自主地想好好照顧她。
----是她那猶如文弱書生的氣質,不自覺勾起了自己的母性保護慾嗎?
樊澄旻失笑:「要說送,也應該由我送你回家。但現在才九時半,就容許我偷點懶吧!」
「好。」
「再見。」
「等等----」丁瑩神差鬼使地問:「你還願意和我出來見面嗎?」
「我們不是說好了,下次一同約你我的另一伴出來聚餐嗎?」
「好,再見。」
往後,她們每天也有私訊來往,漸漸地,成為無所不談的好朋友。
丁瑩把樊澄旻的作品翻看再翻看,忍不住聯想翩翩。

----樊澄旻筆下的主角都跡近完美,對父母孝順,對弟妹友愛,對朋友仗義,對愛侶忠誠,勤奮上進正直善良。
永遠的包容體諒,永遠的溫柔呵護,永遠的願意為愛奉獻所有……
----叫人恨不得化身為她筆下女主的愛侶,受她寵溺受她愛憐……
所謂「言語發自心聲,辭令寄於學問」,丁瑩深信樊澄旻本人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濁世清泉。
丁瑩不禁羨慕,甚至是妒忌著伊娃。
春去秋來,轉眼已是半年過去。
那天,丁瑩約樊澄旻出來吃晚飯。
才兩星期不見,丁瑩發現樊澄旻有點瘦了,神色也有些憔悴。
丁瑩忍不住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樊澄旻半垂下頭:「……伊娃外面有人。」
「怎麼可能?」丁瑩猛吃一驚:「你們剛慶祝了七週年紀念,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她親口承認了。」樊澄旻咬著唇:「其實,我應該一早便猜到----她已有兩個月沒有回家吃晚飯,星期六、日出去,總不肯說明去幹什麼。」
「她竟敢這樣對你?」丁瑩看著她兩眼通紅,心窩竟刺痛起來。「你有什麼打算?」
「我知道我應該趕快離開,可是……」樊澄旻的聲音輕顫:「伊娃說她還沒有想清楚,求我給她時間。」
丁瑩握著拳頭:「別聽她的!你怎能委屈自己任人挑?」
「七年。」樊澄旻的眼淚終於落下:「我們經歷了這麼多,我真的不捨得……」
「當她起了異心那一刻,便不再值得你留戀!」
「她說她只是一時貪玩。」樊澄旻低泣:「只怪我是一個大悶蛋,沒情趣,不懂逗她開心……」
「這不是理由。」丁瑩說:「兩人相處最重要是溝通,她有什麼地方不滿意,可以直接和你說,我相信你一定會作出改善。無論如何,有外遇便是她不對。」
「誰對誰錯,我不想追究。」樊澄旻揩掉眼淚:「我只想她趕快立定主意,是去是留也好,不要拖拖拉拉,現在每分鐘對我來說,也是煎熬。」
「你根本不需要等她下決定。」丁瑩說:「你自己便可以決定這段情的未來。」
----丁瑩順手拈來,便是樊澄旻其中一本小說女主的對白。
「很可笑吧?任我筆下的主角如何堅強勇敢愛恨分明,我自己卻這麼懦弱可欺。」
「你很好,值得一個好女人好好愛你。」丁瑩又說了一句對白:「說不定,她已經出發去找你了。」
樊澄旻強顏一笑:「謝謝。」
回去以後,丁瑩腦海裡不時浮現著樊澄旻那雙帶淚的眼睛。
為了不讓樊澄旻獨自在家胡思亂想,丁瑩總是找藉口約她出來。
樊澄旻知道丁瑩一片好心開解自己,倒也逢請必到。
兩人幾乎隔天便見面。
樊澄旻也有問過丁瑩,她們來往這麼繁密,露易絲會不會不高興。
「露易絲?」丁瑩幾乎要給自己一把掌:「啊!不會不會,她本身也很忙,不管我的事。」
樊澄旻認真地看著她:「不管多忙也要好好溝通,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丁瑩只好點點頭。
這天,是樊澄旻的生日。
伊娃早一天便出差了。
丁瑩拉著樊澄旻出去吃飯看戲唱卡拉OK。
丁瑩一心要樊澄旻盡興忘憂,硬是要跟她猜拳鬥酒。
才喝了半打啤酒,樊澄旻已是醉態可掬。
丁瑩把她帶回家,扶進睡房,讓她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
樊澄旻不吵不鬧,只安靜地閉上眼睛睡覺。
丁瑩端詳著她的睡顏,那微皺的眉頭,那濕潤的眼角,丁瑩只覺心裡一陣酸麻。
丁瑩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女孩,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心,早已淪陷。
----愛她的才華學養,愛她的雅淡純淨,甚至乎,愛她的怯懦固執。
丁瑩還知道,這次一定要靠自己主動爭取。
----過往的戀愛,丁瑩都是抱著雙臂,冷眼看著追求者使出渾身解數大獻慇勤。
但今次,面對著這麼一方呆木頭,丁瑩只能拋掉那自尊那矜持,甚至,不惜乘人之危----
丁瑩把櫻唇印上樊澄旻的唇瓣上,纖手也伸向她的鈕扣……
丁瑩剛解開第三顆扣子,樊澄旻便清醒過來。「……你……你在幹什麼?」
丁瑩在她耳邊低哦:「在愛你……」
樊澄旻慌忙推開丁瑩,翻身坐起來。「我們都喝醉了……」
丁瑩打斷她的話:「我很清醒。」
「我們是朋友,你怎麼……」
「我喜歡你。」丁瑩輕聲說:「想跟你在一起。」
「這怎麼可以?你我各自有伴侶……」
她的話再次給丁瑩打斷:「你的伴侶出軌,不值得你留戀!」「而我,根本沒有女友,露易絲什麼的都是我虛構出來的。」
「虛構?」樊澄旻不敢置信:「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不這樣說,你根本不會放下戒心和我交朋友。」
「不可能,不可能……」樊澄旻喃喃地說。
「開始時,僅是仰慕你的才華,渴望見你一面,但相處下去,」丁瑩低聲說:「我便發現你是我一直尋找的人。」
「不可以。」樊澄旻大力搖頭:「伊娃一天不告訴我她的決定,我一天也不是自由身----不是自由身,怎麼有資格和你交往?」
「你回去跟她分手,你便是自由身了。」
「不,我曾經發過誓----」樊澄旻緩緩地說:「只有她可以離開我,我絕對不會離開她!」
丁瑩驚愕之餘,對她卻更是渴慕。
她猛一咬牙:「我不介意當小三。」
「你說什麼?」樊澄旻呆住。
「我說我不介意當小三,只求你讓我待在你身邊。」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好好一個女人,怎能委屈自己當小三?」
「誰叫我愛你呢?」丁瑩緊握著她的手:「為了你,我什麼也可以忍受。」
「我不值得……」
「這不是由你我來決定。」丁瑩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臟上:「它自己會決定。」
「不要再說小說對白了。」樊澄旻掙開她的手:「小說是小說,現實是現實,你理智一點!」
「我知道現實就是現實。」丁瑩倔強地說:「現實就是我愛上了你,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只問你一句話,你要真心回答----你喜歡我麼?」
樊澄旻別轉臉。
「你也喜歡我。」丁瑩把她的臉轉回來,看著她的眼睛:「你騙不了我,也騙不了自己。」
樊澄旻的聲音沙啞:「丁瑩,你是一個好女人,真正的緣份也許已在街角。」
「除了你,我不要其他緣份。」丁瑩固執地說:「我願意等你,不管等多久也願意。」
「丁瑩----」
丁瑩把自己埋在樊澄旻的懷裡,聲音小小的:「別推開我,求你了。」
樊澄旻的身軀禁不住輕顫起來。
這夜,樊澄旻沒有回家。
第二天,丁瑩在樊澄旻懷裡醒來,看見她正凝視著自己,眼裡盡是憐惜。
丁瑩只覺滿心甜蜜。
她輕吻樊澄旻的嘴角。「早安。」
「早安。」樊澄旻把吻印在她的額前。
「昨晚,我夢見我們行婚禮。」丁瑩忍不住告訴她。
丁瑩看見她臉色微變,心裡登時一酸:「對不起!」
「不,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我不應該招惹你。」
「你後悔了?」丁瑩急得抓緊她的手臂。
「我只怕最終也會傷害你。」
「你現在拒絕我,就是對我最大的傷害。」丁瑩撫著她的眉:「讓我留在你身邊,我不貪心,只求你心裡一個小小的角落。」
「你別這樣……」
「我愛你----」丁瑩在她耳邊呢喃:「很愛很愛……」
過了幾天,伊娃出差回來,告訴樊澄旻,決定和她重修舊好。
樊澄旻呆呆地看著她。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伊娃擁抱她:「我以後會好好補償你。」
樊澄旻任由她抱著,不說話。
第二天,樊澄旻向丁瑩提出分手。
丁瑩拋掉所有自尊和驕傲,哭著求她。
樊澄旻的防線在眼淚前轟然倒下。
自此,樊澄旻生活在重重愧疚裡。
丁瑩知道這份愛對樊澄旻造成很大的負擔,但她真是身不由己。
----不能放手,不捨放手,丁瑩寧願躲在暗角不見天日,寧願受千夫所指,也絕不離開樊澄旻。
那天,伊娃找上門。
丁瑩早預到這一天,她已做足心理準備,受她咒罵,受她掌摑,甚至是更難堪的侮辱。
誰知,伊娃一開口便說:「給我一百萬,我把樊澄旻讓給你。」
丁瑩一時間呆住,當她反應過來,馬上說:「好。」
丁瑩把股票賣掉,再問財務公司借錢,湊足了一百萬,交給伊娃。
過了兩天,樊澄旻來到丁瑩家裡。
丁瑩見她臉色蒼白,心裡暗喜之餘,又有點心痛。
「這個還給你。」樊澄旻把支票遞給丁瑩。「我代伊娃向你道歉。」丁瑩心裡一涼:「你怎麼會知道……」
「她的女友跑到我跟前示威。」樊澄旻咬緊唇:「你怎可以這麼傻?」
「只要能夠和你在一起,我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你對我的心意,我很感激,可是……」樊澄旻看著丁瑩:「對不起!」
聽到這句話,丁瑩的手不禁顫抖起來。「為什麼說對不起?」
樊澄旻按著胸口:「它真的累了。」
「不----」
「我一直想四處流浪,好好看看這個世界。」樊澄旻緊緊抱了她一下:「珍重!」
丁瑩的淚水無聲落下……


丁瑩打開信箱,拿出裡面的明信片。
----這兩年來,樊澄旻踏遍歐洲各地,每到一個地方,也會寄明信片給丁瑩。
丁瑩細看這明信片,明明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心裡卻有點怪怪的感覺。
她把它反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終於發現----這明信片是沒有郵戳的。
這時候,聲音在背後響起:「最後一張明信片,我想親手交給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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