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五那年, 努力應付會考, 最難捱的日子終於捱過了, 等待放榜, 感覺非常空虛。不用再迫自己每天早上起來吃早餐, 不用每天朝九晚五的温習, 我真的不知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沒有事做, 經常和同學到火炭踢波, 之後到附近新開的茶記吃飯。有一次, 在茶記吃飯的時候, 老闆娘跟我們說:「咦, 近排成日見你地幾個係樓下踢波既?」
「係呀, 我地考完試, 無咩做, 所以成日踢波。」我答。
「咁細個場都踢? 你地住附近架?」老闆娘問。
「係呀。」
「你地係咪考完會考?如果得閒可以幫下我手送下外賣, 派下傳單喎, 而家暑假我地想要啲幫手。」

我和文仔對望了一眼, 我體會到他和我一樣都有點意思想做這份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我們說要考慮下, 結果我們幾日後再來踢波吃飯時便應承了老板娘。

那時還未有最低工資, 時薪只有廿五蚊, 我們也不覺得這是一個低的價錢。 我和文仔都不介意做外賣仔, 派傳單, 大概我們都很興奮, 可以體驗一下工作的滋味。

第一天, 我約了文仔在火炭火車站等, 再一起走到茶記番工。

火炭的一邊是住宅區, 另一邊是工廠區和一些馳名的大排檔。我工作的茶記是位於工廠區的唯一一個商場的二樓, 樓上十多層都是白領的辦公室, 其他食肆只有CAFE, 麥當勞和KFC, 所以一到放飯時間, 茶記還是有很多生意。

不過第一天的工作不是留在茶記幫手, 而是派傳單。

我和文仔以為派傳單就是站在街上派, 派完再派。誰知老闆娘從貨倉給了我們每人兩個裝滿了傳單的大環保袋, 還有一張地圖。

「拿, 呀俊, 文仔。你地拎依啲傳單去派啦。我幫你地分好左, 呀俊你就負責藍筆圈住果啲大廈, 文仔你就紅色果啲。」老闆娘說。

我望著文仔的表情, 我想我跟他還是未明白到底要做些什麼。

「姐係你就去依啲大廈, 由頂樓去到地下每戶都放啲傳單係門口, 咁佢地先知我地餐廳, 就會過黎食, 或者叫外賣。而家九點, 你地派到十二點半就番黎啦!」老闆娘見我們沒有答話, 進一步解釋。

火炭是一個周圍都是山,有住宅,也有工廠的地區。我和文仔的任務就是要征服所有的工廠大廈, 而要走遍這些大廈,都要先走一大段斜路。我心諗:「我地後生仔有氣有力,唔怕既。」

走出茶記。開始第一天的工作!
我和文仔略略計劃路線,先走到最遠的大廈,再一路走回來,約定如果有什麼事就打電話聯絡對方。

其實兩袋裝滿傳單的環保袋真的很重,我走了十五分鐘,汗流浹背,終於到了第一棟工廈。

在大堂等升降機時,保安員用不太友善的眼神打量著我,我正思考自己有什麼不對的時候,他望著我的環保袋,質問我。

「你唔係黎派傳單架馬, 依度唔比個喎!」
「唔係呀,我上黎揾人。」我從容地答,心裡郤很害怕。

到了頂樓, 離開升降機。工廈的走廊都比一般的大廈要暗得多。我心裏有點害怕, 硬著頭皮開始派傳單, 在每一戶的鐵閘中間留下茶記的傳單。就像你深夜睡不著的時候, 屋裏一有些微弱的聲響都使你心裏發毛, 不知是有鬼還是有賊。我就是懐著這種心情走每一步。
不知道那些單位究竟是做什麼, 切割, 敲打, 搬運東西, 狗吠, 我能聽到各種我想像到和想像不到的聲音, 不過更多的時間是寂靜無聲。

派了兩三層, 遇有十二層。除了膊頭酸痛, 我沒有覺得體能上十分難以應付, 而當初的那股恐懼也沒有那麼強烈。

九樓。
「喂! 你係度做咩呀!你唔好走呀!」我聽到走廊的另一頭有人大嗌。

因為背光的關係, 我只見有一個黑影向我走過來。我不肯定他是否在叫我, 我只知道我十分害怕。有一刻我真的想轉身逃跑, 但我只感到雙腳像生了根一樣踏實了地下, 下一秒就看到了剛才遇到的那一位保安員。我心諗: 仆街了。

「我頂你個肺丫。我咪同你講左依度唔比派傳單個囉!」
「唔好意思, 我唔派嫁喇, 我而家走。」
「你仲唔走我報警拉你丫拿。」
「得得得, 我而家走。」

就這樣, 我狼狽地離開了那棟工廈。望望手錶, 只是十點半, 為了定驚, 我打了一個電話給文仔。
「喂, 文仔, 你點呀派成。」

「無咩呀, 仲派緊第一棟, 你派完喇?」
「唉......」我說了我剛才的經歷。
「嘩, 我依邊又無野喎。你自己小心啦。」
「好啦咁, 有野再講。」
我聽得出文仔沒有什麼空閒去理解和安慰我, 還是繼續派傳單吧。

我唯有向下一棟工廈進發, 這棟大廈的大堂比剛才的還要更舊一點, 上樓後更加殘舊。不過這次倒沒有再遇到驚險的事情。
電話響起。原來已經十二點三。文仔打給我想一起走回茶記。一路上我們都沒有太多說話, 大概是我們都已經很疲累, 而且六七月正午的太陽下我們根本提不起興致談話。

準時回到茶記。因為放飯時間, 茶記已經變得人山人海。
「你地番黎喇, 岩喇岩喇, 依度有幾個外賣, 你地拎去啦, 袋埋啲散紙去啦。」我們剛從貨倉放低環保袋走出來。
「好呀。」我們說。
「拿, 呀俊你首先就去車房先, 再去協力, 之後再去協興, 咁就最快嫁喇。如果未熟路就帶埋地圖去啦。」老闆娘對我說。
「文仔你就......」老闆娘也為文仔安排了最佳路線。

文仔拿了兩袋, 我拿了三袋。我們又離開了茶記。
我由出生到現在都是住火炭, 不過由於我住在住宅區, 除了踢波和去大排檔, 很少會走進工業區。
我答應做外賣仔的原因除了想感受一下工作的滋味外, 也因為我想借這個機會探索一下自己的社區。

第一個外賣地點是離茶記只有五分鐘路遠的一間車房。
走進車房。

「唔該係咪叫左外賣呀!」我問。
「你行入去上樓上就得架喇。」其中一個人對我說。
原來車房內都興建了一個小小的辦公室, 還有冷氣。一邊享受冷氣, 一邊等待找錢, 一邊看著一架汽車被兩條巨型「雞毛掃」洗擦著, 那就是我腦海中第一次送外賣的情境。
再去協力, 之後再去協興。結果大概半個多小時後我便回到了茶記, 接著又去送下一輪外賣。

這次是我見過最舊的工廈, 搭電梯上十一樓, 升降機門關上, 只見油漆剝落的大門被刮上了三個字, 「和勝和」。
以我認知這應該是一個黑社會的名字。那麼待會兒電梯門打開會有兩個紋身大漢走進來也不要驚奇, 我這樣告訴自己。
升降機上升得十分緩慢, 我突然想起周星馳的一套電影<<喜劇之王>>, 周星馳飾演的外賣仔勇闖黑幫基地, 被黑幫大佬盤問, 最後神來之筆射死所有黑幫。古怪的念頭轉瞬即逝, 最後黑幫大佬沒有出現, 只有一個中年女士接收外賣, 還給了我幾塊貼士。
所謂貼士, 就是客人不要找續, 那些零錢就是我的貼士, 老闆娘也不會吞掉。

  1. 來來回回送了三四輪外賣, 回到茶記已經三點多了, 再沒有外賣要送。客人也寥寥可數。
    「想飲啲咩呀細佬? 食啲野都得個喎!」老板娘對我說。
    「ER… 我要杯凍朱古力丫。」
    「點呀辛唔辛苦呀送外賣。」
    「都OK啦, 我地後生唔怕既。」老板娘中年發腹, 有點像花師奶。
    閒談幾句, 文仔也回來了, 他叫了一杯凍檸茶, 我看得出他也十分疲倦, 就像踢完一場波, 我們兩人都沒有說話, 只是感受著凍飲刺激身體的感覺。
    老板娘見我們休息得差不多, 便再叫我們去派傳單, 叫我們差不多五點就回來打卡收工, 不過這次不是洗樓, 只是到樓下向路人派傳單。
    我們都試過在街上遇到派傳單的人, 有時我們會下意識接下傳單, 有時真的有興趣而接下傳單, 更多時候是無視派傳單的人直接走過。

我嘗試想像自己到底如何才會接傳單, 郤發現接和不接都根本沒有理由。學生, 上班族, 師奶, 工人, 菲傭, 不見得那一類人會更願意接傳單。派了一個多小時後, 我和文仔都回到茶記, 結束辛勞的一天。

試過大雨下狼狽地送外賣, 試過不記得要回找錢客人跑出來把錢塞進我的手裡。走遍火炭的工廠區, 車房, 我更熟悉我住的這一區, 更喜愛觀察每一個人。

每天的工作都是這樣, 洗樓, 送外賣, 派傳單。 有時樓面忙時, 我和文仔都會幫手收拾客人食完的碗碟, 加快番枱的速度。第一次工作, 我記得頭幾天是最辛苦的。曾問自己為什麼屎忽痕要辛苦自己, 也不記得如何說服自己繼結做下去。但回頭看這段經歴, 郤津津有味。有些事情, 當下也許很不容易過, 但往後回頭看, 郤是一段珍貴的回憶。我記得第一次出糧後, 我花了一百五十蚊買了一個小小的斜孭袋獎勵自己, 到今天每次用這個斜孭袋, 都會想起茶記, 老板娘, 文仔, 和這段特別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