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 Yim, 相信你已經瞭解景樂的情況了。」

嚴女士沒有立刻回答。她繞過郭老師，關上辦公室的門，在狹窄的空間裏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慢慢的坐下，期間她腰間的脂肪碰到桌邊和墻。

「郭老師，我明白你的擔憂和幾個月來纍積的壓力，但你總不能因爲一個學生在課堂上表現得不好就將他劃為必須接受社工輔導的類別。」

「不是的，Miss Yim，如果你看見景樂在課室突然發瘋的模樣，你不會這樣說。你知道的，我很愛我的學生，我不希望他們有不正常的行爲。」

「所以他到底怎麽了。」嚴女士扶一扶眼鏡。

郭老師嘆了口氣，說：「景樂他會突然變得很狂躁，有時踢翻椅子和桌子，有時情緒失控地大叫，還有他會突然離開課室，還有毆打他的同學，還有……」

嚴女士打斷她：「青少年處於反叛期，這些行爲只是他們嘗試表達情緒的方法，跟他們聊聊，可能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了。郭老師，你知道景樂的想法嗎？」

「我沒……，我不知道。」

嚴女士從抽屜中取出一本小冊子遞給郭老師，說：「不如你先看這本教師指引，它能幫你開導你的學生。」

「不，根據我十多年的教學經驗，景樂……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了，我希望Miss Yim你能幫上我。」

嚴女士稍微調成她的坐姿。

「不如你先説你知道的，關於景樂的事？除了他的課堂表現。」

「額……，他，應該是上年11月開始變成這樣的。他平常雖然也不算乖巧也不按時交功課，但成績卻不錯，上學期的數學測驗還取得滿分了。但他經常在我的課堂上看自己的書，甚至自己一個躲進圖書館。」

「上年11月……。」

…………

「我，我不認爲我的學生會去這種危險的地方。」郭老師鐵青著臉。

「他除了是你的學生，也是他自己。」

「好吧，若然你這樣說，我認爲他的確是那種做蠢事的學生。如你所説，青少年的暴力行爲是要發泄他們那些多餘的精力。」

嚴女士沉默不語。

「我很理解他們，尤其在這種非常時期，他們面對的壓力太大了。回想起我年輕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有時真的會想不開，不過生活終歸是生活，長大一點就明白這個道理了。Miss Yim，看在我們的交情份上，替我去看看景樂吧。」

郭老師撫著她那頭捲髮，儘管墨黑的頭髮開始摻白，但從它的光澤和捲曲的弧度就知道它的主人有好好愛護它。半透明的法式指甲劃過頭髮時像珍珠落在黑色的絲絹上。她開始說年輕時的往事、女兒上學的情況、出國旅遊的見聞、學生的八卦……

嚴女士沒有多加注意之後的話題，她默默地喝她的熱茶，靜靜地聼郭老師講話。

嚴女士終於在圖書館找到景樂，他遊走在書架之間，似乎在找書。

嚴女士慢慢走近他。

「嚴姑娘，你好。」景樂在嚴女士打招呼前率先微笑道。

嚴女士認爲景樂在男生中算是高挑了，但很單薄，略顯孱弱。很難想像他會毆打其他人。而且跟預想的不同，她認爲這個孩子有禮貌而且笑容親切。

「你好，景樂，你在做什麽？」

「我在找一本繪本，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我想給我弟弟看，可是我忘記它放哪了。嚴姑娘可以幫我找找嗎？」

「書的名字是？」

「《怪物》。」

「這樣吧。作爲幫助找書的代價，你待會得跟我去我的辦公室，好好聊聊。」

景樂沒有回答她，專心地找他要的東西。

嚴女士並沒有認真地找那本繪本，她一邊觀察景樂，一邊隨意地用手指掃過不同書本的書脊。她看見他手腕處除了有類似濕疹般從皮膚表面下露出來的粉紅皮層，還有一條條鮮明的剔痕，有的已經結痂許久，有的還在冒血。傷口一直延申至袖口內。

「景樂，我認爲你必須停止你的自殘行爲。」

「嚴姑娘還沒有找到那繪本嗎？」

「景樂。」

「那本繪本的故事真的很有意思。故事的主角是一條魚，牠住在快要乾涸的湖裏。牠爲了尋找新的湖泊而來到陸地。這條魚爲了適應陸地的環境長出了腿，代價卻是每天都會失去一塊鱗片。可是當牠再返回湖泊時，卻溺死在水裏了。」

「景樂，我不認爲你的弟弟會喜歡這個故事。」

「是嗎。」

「景樂，不如這樣，我們現在就聊聊。」

「……」景樂終於停下找書的動作。

「景樂，我知道上年11月的時候你在那裏。」

「我知道那裏發生的事令你很痛苦，你可以跟我說你的感受，我很樂意聆聽，我希望這能令你變得更正面。」

「……」景樂轉過頭，望向嚴女士。

嚴女士溫柔地握著景樂的手，慢慢地說：「景樂，你可敞開心扉，慢慢地，一點點的跟我説你看到了什麽和你的感受。」

「怪物。」

「什麽？」

「我看見了怪物。」

「景樂，我知道那件事令你心理上受到創傷，但那不是真實的。」

「那是真實的。」

「……。不如這樣，景樂，你告訴我你有什麽需要的。」

「姑娘，我沒有什麽需要的。我知道是郭老師叫您來找我的，但其實您不用這樣做。」

「……」

「姑娘，我得走了。還有，我找到繪本了，請您替我交給我弟弟。」

景樂輕輕地撥開嚴女士握著他的手，把一本繪圖冊交給她，離開圖書館。

嚴女士看著他離開的身影，不禁皺眉。她嘆了口氣，在想如何跟郭老師交代。然後翻開繪圖冊，只覺頭皮發麻。

因爲裏面是一塊塊排列整齊的皮膚，像魚鱗一樣。

六樓天臺那扇鎖著的門並不是那麽難開，景樂用萬字夾稍微轉動一下鎖孔就把門推開了。

他攀過圍欄，俯瞰著車水馬龍的街道，那是一片看似國泰民安的景象。

然後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