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倒在了我的劍下,已經沒有了呼吸。
這不是它第一次死在我手上。可是,我有預感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它的名字是「狼群首領」。但不是每個人都會這樣稱呼它,更多的人叫它「序關Boss」,又或者根本沒在意過它的存在。

我是一個手機線上遊戲的主角。
名字不定,造型不定,連性別也不定。
我的戰鬥力也並不高,往往在第一個高稀有度角色加入隊伍後,我就會退居二線。
也不討厭天天跟漂亮可愛的女角們跑些引人暇想的劇情,但總覺得生活中少了什麼。

今天無來由地來到了睽違以久的戰場。
握著手中的劍,我總是有點不適。
這是我第二次握起這把家傳的佩劍。
說是家傳,也不過是把不能賣出的一星武器。它存在的理由,就是防止玩家把武器賣光,導致不能出戰。

上一次握起這把劍時,已經是序關的時候了。
長久居住的村子被狼群襲擊,為了保護村子,我挺身而出,驅逐了狼群,來到了首領的面前。
它的造型很浮誇,圓睜的雙目,外露的獠牙,還有快滴到地上的唾液,就差在頭上刻著「我很可怕」。

然而它的速度跟力量卻弱得可以。
它的利爪我散著步就能躲開,它在飛撲之前似乎恨不得深蹲十秒,像是在催促你趕緊躲避。
哪怕不慎被撕扯到肌膚,它也只能對穿著布衣的我造成僅僅一點傷害。

我毫不費力就砍倒了它,它死前吐出了一些話:「我只是黑暗勢力的先鋒,接下來有更多的可怕威脅在等待你們!」
我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在回報村長後,村長送給了我五顆閃閃發亮的寶石,說是我完滿完成任務的獎勵。
我拿著寶石,飛也似的奔進了村裡的酒館;理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把寶石塞給了酒館主人,他熟練地揭開了酒館裡的簾子;一個美得耀眼的少女便在我面前出現了。
我感覺這並不是我第一次這樣做,但記憶卻像零碎的玻璃,一旦失卻,便不知所縱。
她說想跟我一起冒險,我自然忙不迭答應了。

之後的冒險旅途就沒我什麼事了,都是她在打。
她比我強得多了。炫目的招式,強橫的基本能力,在她身後,我沒有出場的機會。
我只是在想,村裡有那麼強的人,為什麼承擔重任的卻是我?
不,比起這個,我從來不記得村裡有過這個人。

在旅途中,我不斷在劇情中現身說話,但卻完全沒有參戰。
隊伍變得越來越強大了,武器庫的存貨也多得需要擴倉。
更新更美更強的角色們不斷在村裡的酒館現身並加入我的隊伍。
連那位強大得耀眼的少女,也被新入隊的成員壓得沒有參戰的機會。

她說她看著他們,就像我當年看著她一樣。
便怎麼努力,也不可能追上去。
我倆時常在倉庫裡泡茶聊天,彷彿這兒才是我們的歸宿。
重任,便交給其他人也沒差。
接任務的目的早已不是為了幫助有困難的人,而是盤算有多少寶石可領。

時光逝去。

某天,我回到村子,正想問問村長有沒有寶石可領;他卻一臉驚恐的看著我,說:
「狼群!狼群襲擊村子啦!」
就像當年出發冒險前,他說的同一句話。
我正想先給他一巴掌醒醒神,再告訴他狼群早就死光了;但在我這樣做之前,卻聽到傳遍村里的狼嘯。

在旅途中,我得知狼群之所以襲擊村子,是受了魔王的指使。
可是魔王已經死了。
某位高星角色兩拳就捶倒了他,我再在劇情裡補上一劍,他就灰飛煙滅了。
所以,為什麼還會有狼群襲村?純粹是巧合嗎?

不過也沒關係。我之所以找村長,也只是想找點活接,賺賺寶石,換來更多的角色。
我習慣性地往後招了招手,想叫出能征善戰的高星隊伍,身後卻沒有人。
村長說,只能由你一人出戰。

我心想好吧,去武器庫拿把好點的劍使使。
村長卻又攔住了我,說只能用祖傳的一星長劍。
我想一巴掌打在他的老臉上。但想想序關的手下敗將,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不成?

誰料第一頭狼就把我撲倒了。
它迅捷,兇猛,跟本來的序關沒有一絲相同之處。
我帶著滿身傷痕回村,想跟村長說這活我幹不了,叫他換個高星角對付,他卻一臉驚恐的看著我,說:
「狼群!狼群襲擊村子啦!」
就像當年出發冒險前,他說的同一句話。

於是我回到了戰場。
我逐漸了解了應付狼群的辦法,偶爾也能順利走到第二張地圖才被殺死。
我知道我是不會真正被殺的。在被擊倒的一瞬,隨著「任務失敗」四個大字消失,村長驚恐的老臉又會出現在我面前。

在數不清的失敗後,我來到了第三張地圖,也就是序關Boss應該在的地方。
「你來了。」
它居然在被打倒前,就開始說話了。
跟之前的村長不同,它並不只會說默認台詞。

它再也不虛張聲勢,恨不得在臉上刻著「我很可怕」了。
它收起了尖牙,閉上了嘴巴,雙眼裡只剩下了孤獨。
就像年老的狼,被同類拋棄在荒野。

「……魔王已經死了。回去吧。」
眼見它沒有主動攻擊的意思,我也就收起了劍。
「你叫我回去嗎?有人不會答應的。
殺了我,會有整整二十五石。可以抽五次角呢。」

我承認我馬上有了拔劍的欲望,但我更想知道它為什麼忽然會理解我的行為。

「為什麼,你會知道?」
「我見過數不盡的狼群,和數不盡的魔王在我面前逝去。
還有,數不盡的勇者──也就是你,重複著這個舉動。」

這不可能。
世上只有一個勇者。

哪怕勇者的職責並不是我來執行的,我仍然是勇者。

「在你以為你是第一次來領石之前,你就來過很多次了。
你是我見過的勇者中,唯一一個走進那個酒館之後還能走出來的你。
之前的你走進去,就再也不會出來。理由似乎是酒館主人沒把倉庫裡那位女生介紹給你。」

它知道的,似乎比我更多。

「說實話,你現在成為了能與我一戰的勇者,我很高興。
你可能不知道,身為一隻老狼,要裝出那副擇人而噬的樣子,實在是力不從心。
不過身為序關的頭目,就能承擔哄小孩子的職責。要裝成弱者,讓他們能順利領石。」

「那,你現在為什麼要出現在這兒?」
我不禁問道。
「我並不是出現在這兒,我是被關在這兒。
就像動物園裡的獅子,競技場裡的蠻牛。
狼群們也一樣。它們也不是在襲擊村子,而是只能被關在村子。
哪怕在序關被你殺光之後也一樣。
不過,我有預感,這次可以解脫了。
來吧,鬥牛士。我認為多次輪迴的你,能理解多次輪迴的我。」

我還沒理解多次輪迴是什麼意思,就被它一把撲倒在地,咬斷了喉嚨。
看著村長的老臉,我明白了輪迴是什麼意思。

第二次走到它面前,它什麼都沒說,就像以前在序關看到的它一樣。
可是它的眼神變了。在死亡中學習的不只有我,還有它。
我首次意識到,我人生中真正的對手是誰。

它很強。雖然看起來像是步入暮年的老狼,卻仍矯捷異常。
抓到人之後也再不放水,要是不迅速掙脫,馬上就會被咬碎要害。

我曾有放棄的想法,但它一直在等我回來。
就像等待主人回家的犬隻。

終於,長劍刺穿了它的腹部。
它掙扎著扭動四肢,終於一動不動。
我放脫了劍,走到了它的面前。
它對我報以微笑,說:
「我只是黑暗勢力的先鋒,接下來有更多的可怕威脅在等待你們!」

回村領了二十五石,在酒館連續抽了五次角色。
其中一個好像是美少女,但我看也沒多看她一眼,就走出了酒館。
回到序關,只有一片寧靜的田野。
沒有村長,沒有狼群,只有我。
系統說,這兒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請前往下一個高難度關卡。

什麼都沒有,了嗎。
它死去了,我還活著。
不,應該是我死去了無數次,而它只死去了一次。
然後它就此結束了,不復存在。

也許角色調換一下,消失的就是我了。

接下來的高難度關卡,似乎不一定強制要我出戰了。
自此之後,我的自號由「勇者」變成了「勇者中介人」。
我清楚自己的位置,也清楚我的戰爭已經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