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醒來，重睡不成，望著天花，思緒亂竄，對上一次失眠是何時？如無記憶遺漏，應該是小松那次‥‥
一段刻骨往事，湧現心頭。
故事，要追溯至小松自殺前……
離開家園，留學到外地，於校舍單人房寄宿，小松情況亦跟我相若。
跟小松的友誼，亦是由大學開始，相識一年間，經常帶我到處遊歷，吃喝玩樂，偶爾交流少男心事，可說是我最知心的「酒肉朋友」。
縱然朋友一場，但他的個性，常令我氣結，優柔寡斷，懶得要命，隨了吃喝玩樂打電動，就是睡覺睡覺再睡覺，若非稍有小聰明，恐難持續大學之路，儘管他相中了班中可愛女生----美嘉，亦死性難改。
「喂﹗喜歡人家就努力點﹗」我有點看不過去。
「你怎知我沒努力？你看！」他向我展示手機炫耀，原來美嘉已答應跟他交往。
「真出乎意料！」我讚嘆著。
他沾沾自喜：「以我的魅力，她怎逃得掉？」
「別臭屁啦～好好對人家吧！還經常賴床。」對於他的懶惰，我沒好氣。
「不能對她太好，要吊胃口。」我沒打算跟他爭辯下去，反正自有他的一套。
三個月過去，起初，小松還算賣力，但隨著日子流逝，故態復萌，對美嘉有點冷落。
某日小松約我，午餐小聚，本平常事，但今天‥‥我心裡質疑，明明Facebook 顯示，今天是美嘉生日，為何還約我？難道昨晚凌晨，或早上已浪漫完畢？於是隨口一問，原來‥‥
「啊﹗昨晚受不了，睡了，差點忘記，沒什麼，晚上再算吧！」他懶洋洋回。
還以為他如此浪漫，早就安排一切，原來實情是，由昨晚睡至中午‥‥
對於他的行為，雖有點替美嘉不值，但亦無須多管，他的戀情，理應自行負責，故此，我沒打算再理，只隨口揶揄一句：「你少睡一會應該會死吧！」
「我十天不睡也不會死﹗」他就是如此，總愛強辯，我亦不遑多讓回敬：「好！那你十天不睡吧！若你贏了，給你一千，若你輸了，賠我三千。」以我們的友情，這種玩笑無傷大雅，更何況，如此不平等的打賭，誰會上當？
但他的回應，令我走了眼：「好﹗一言為定﹗」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啼笑皆非。
風平浪靜，又過一天，正打算睡覺，忽地手機響起，傳來如此訊息：「亞準，我想到打賭規則了，為了不妨礙你睡覺，同時又能監控我，由今晚開始，除見面外，每隔五分鐘，我會給你傳個訊息或語音之類，以證明我沒睡覺，儘管睡了也不可能超過5分鐘，你應不計較這些吧﹗直至十天後，你便輸得心服口服，乖乖給我一千大元。」
我以為今天的玩笑，已成過眼雲煙，豈料他還真在意，但以他性格，虎頭蛇尾，理應熬不過三天，既然他心意已決，我又何必阻撓？反正很快他會活受罪，故此，我輕描淡寫附和。
他果真每五分鐘來個訊息，直至深夜三時，我吃不消，按下靜音睡覺去。
第二天起來，想起昨天的賭局，於是揉揉眼，看看留言，不看還好，一看可把我嚇一跳，這個瘋子，真的五分鐘來個訊息，直至剛剛還在傳，正當我驚訝之際，門外傳來敲門聲，瘋子，正正站於跟前。
「你真的沒睡啊！」我帶著懷疑。
「當然，你以為我浪得虛名？」又給他一個自誇的機會。
小松跟我邊談邊走，一起上課，一天沒睡似乎對他無礙。
第二晚情況沒變，仍是五分鐘一個訊息，可能他太累吧！影響大腦運作，對答有點語無倫次，但既然興致未消，隨他吧！我胡亂回應幾句，再次按下靜音昏睡去，結果……
手機留言密密麻麻，他又熬過一天。
第三天早上，小松除了臉上增添不少鬍子，精神還不錯，年青人，就是有本錢。
「你怎做到？」我懷疑著。
「我買了不少提神飲品﹗」他好像很滿意這策略，但血肉之軀，那抵得上睡魔？靜觀其變好了。
「第三晚來了，你預備好了？」我沒理會，溫書去。
第四天‥‥
小松臉上的鬍子，已到達「藝術家」的境界，除此，眼皮有點下垂，真沒想過他如此認真，低估了。
「小松，我認輸了，別再熬壞身體。」我心中不忍。
「不！說到做到！」他眼神堅決，堅決得令人心寒，若再熬下去，恐怕‥‥
但看來，已覆水難收，第四晚繼續傳來短訊，起初還好，繼而句子越趨凌亂，我力勸，卻不得要領。再力勸，回覆令我忐忑不安：「我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了，我假裝沒事罷了！現在非常痛苦，你有方法救我嗎？」說實在，我沒辦法，唯有明天帶他去看醫生。
第五天……陪他到醫務所，但失眠這回事，難以依靠聽診器找出原因，醫生隨意了解一下，開幾片安眠藥，便打發我們。
晚上，他傳來語音，有點歇斯底里，呻吟不斷，難道他沒吃安眠藥？我想馬上到他房間，卻被他阻止：「別來！我不想見任何人！」隨後，又回復正常語氣，說他沒事，不必擔心之類，看來，事情鬧大了。
第六天，他沒上課，只是傳來訊息：「別找我！我不想見任何人！」令我擔心非常。我立即去找他，敲門，無人回應，不知他變成怎樣？希望他只是睡了。
不肯見人亦無回覆，未能幫助他，唯有上互聯網，尋找一些關於睡眠的資料，了解了解，卻意外發現，某國曾進行的實驗記載；若強行用提神藥物或飲品避開睡眠，數天後可能會出現妄想、幻覺、精神錯亂等情況，看來，必須阻止他。
我再次敲門，仍無人回應，同時再次收到訊息：「走吧﹗給我靜一下。」
於是，我轉移對象，打算從美嘉那邊打聽，但手機無人回覆。
晚上，小松仍有訊息傳來，但字裡行間，感覺風馬牛不相及，由於他不肯見人，唯有明天再勸。
這晚，我失眠了‥‥‥
第七天了，不論如何，賭局必須終止﹗
正當我回課室途中，一輛救傷車，緊急離開校園，向醫院進發，而事件的主人，正是小松……
他跳樓自殺了！！
沒留下遺書，就這樣走了，亦可能，他已失常，寫遺書能力欠奉，雖無心打賭，卻間接害死了他‥‥‥
噩耗傳來，美嘉泣不成聲，我不敢說出真相，只能內疚，自責，但一切，已無補於事。
擾攘一天，終返回宿舍，我沒半點胃口，坐在床上，回想和他的一切，本來，今晚是第七晚的賭局‥‥
想得入神之際，突然，手機響起，一怔，目瞪口呆‥‥
小松﹗是小松﹗他傳來訊息﹗
「第七晚了，怎樣？我說過，我必定做到﹗」我手心冒汗，顫抖不斷。
他陰魂不散﹗﹗﹗
我嚇得把手機丟地上，跑回被窩，打算抱頭大睡，只要熬至天明便可，但訊息不斷傳來，約五分鐘一個，這種驚嚇，令我未能入眠。
終於熬到天亮‥‥
兩天沒睡，精神委靡，上課亦無精打彩。由於害怕，我把手機留在宿舍，但如何逃避，總得回去，於是，我把全屋燈光亮起。
沒甚胃口，不想吃飯，算起來，第二天沒吃飯了，加上兩天沒睡，很累﹗真的很累﹗正當我打算回床，卻被手機鈴聲嚇至跳起，一個訊息，又把我弄得面容扭曲，是他﹗又是他﹗
「第八晚了，你準備敗陣吧﹗」不會的﹗不會的﹗以我們的友情，應該不是來討命吧？可能，他想完成賭局罷了，但我未能肯定這說法，畢竟，是我間接害死他，這晚，我再度失眠。
三天沒睡，已感覺萬念俱灰，他如何熬過六天的？我去了醫院，醫生愛理不理，給點安眠藥，打發了我。
反正今天沒課，吃片安眠藥，應該可以吧﹗但‥‥一切非我所願，那片安眠藥，並未能使我入夢，藥力並沒發揮，我腦裡，全是小松身影，是內疚使我失眠？還是他不讓我睡？
突然，我看見小松坐在床邊，一副自信笑容：「第九晚了，我很快會贏。」迅即消失身影，是我出現幻覺？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不想再受折磨，我要馬上睡﹗於是一手拿起安眠藥，沒算過數量，一口吞下‥‥
「小松，你來找我嗎？我來了‥‥‥」
「小松﹗﹗﹗」我猛然驚醒。
環視四處，這裡是？？醫院﹗﹗
我轉過頭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美嘉﹗
「美嘉‥‥‥‥‥」我吞吞吐吐。
「亞準，對不起，差點連累你，昨天本想跟你說清楚，敲門沒人回，幸好你沒鎖門，否則‥‥」她的表情，好像比我更內疚。
「哦？」我一臉茫然。
她欲言又止，沉默數十秒，最後還是開口了：「你是為那些訊息而坐立不安？」
「哦？你怎知道？」我有點吃驚。
她囁嚅：「你們的賭局，小松早就跟我提及，並向我透露要戲弄你一番，於是他安裝了自動回話程式，可預設或以人工智能回答，按時自動傳送，打算瞞天過海，但電腦回覆總有破綻，故此，他會偶爾親身上陣，客串客串，弄得真假難分，同時為了效果迫真，還留點鬍子，實際上，他每晚也睡得挺好的。」
我呆了，反覆思量她的說話，隨後，我帶著疑惑反問：「但他真的自殺了‥‥」
美嘉低頭，眼泛淚光，表情有點難以啟齒：「我‥‥他的死，其實是因為‥‥」她停頓片刻，深呼吸再道：「當時，我覺得他太懶，經常冷落我，同時為了戲弄你，裝神弄鬼還蹺課，行為實在太無聊，難以付託終身，故提出分手，豈料平日吊兒郎當的他，竟受不了打擊‥‥‥」
我恍然大悟，原來他離開，是因為情傷。美嘉哭得死去活來，是因為歉疚。陰魂不散，是因為人工智能。陰差陽錯，使我內疚不斷，弄得徹夜難眠，出現幻覺，還差點送命，想到這裡，不禁啞然失笑。
此時，一個訊息從我手機響起：「服了吧﹗快付錢，一千大元，哈哈哈﹗」
看著手機，一陣心酸，我決定按下鍵盤回覆，即使他永遠看不到‥‥‥
「小松，你贏了，欠你一千，來生再還。」
事情亦告一段落。
回憶，總是帶點遺憾，想著想著，不知何時，已再次呼呼大睡。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