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自從車禍發生後,你開始出現幻聽。這種秒針跳動的聲音會間竭地從你耳邊響起,節奏時而急促,時而緩慢。再請多幾天假去看心理醫生?你才沒有這個時間,離開醫院後,要立刻應付已經推積如山的工作,不拼搏向上爬,如何生存,如何養家呢?

你十歲大的女兒星晴和菲傭Irene在門口等待著你出院。她一看到你便衝過來摟著你說:「老豆,你無事太好啦,星期六可唔可以陪我去打波啊?」「唔得啊,妳唔記得咗星期一有英文測驗咩?要操好啲啊,同埋女仔人家唔好打咁多波,彈下琴咪幾好。」你沒好氣地回應她。星晴不喜歡你的答覆,整個車程都悶悶不樂,默不作聲。

其實你很愛這個女兒,為了讓她未來在社會可以勝人一籌,你自小便對她很嚴格,運用了各種的人脈關係,外加地獄式的操練,你成功送了星晴在名校就讀小學。嗯... 但這樣還是不足夠的。星期一學非洲鼓,星期二學鋼琴,星期三學芭蕾舞,星期四學畫畫,其他時間補習。只有這樣的進度才不會落後其他人,一切都是為了星晴好。

不過吊頸也要抖抖氣。你約了中學好友阿傑放工後到酒吧happy hour 。沿途經過天橋,看到一班露宿者,然後那個該死的滴答聲又在你耳邊狂轟了,就像有人放置了一個隱形時鐘在你肩膀上。你掩著雙耳向前奔跑,而在你到達酒吧的時候,噪音終於停了。

酒過三巡,阿𠎀開始了他長篇大論的話當年。「志誠,你記唔記得?當年我成績好差,只係識跑步,日操夜操。你地班友睇死我無前途,結果...」「結果你做咗著名馬拉松教練,帶好多人出去東京比賽,巴閉啦。」你笑著幫他完成要說的話。「重點係,根本唔應該由考試去定一個人嘅成敗,只要搵到你鍾意做嘅嘢,努力不懈,一樣可以發光發亮。俾個女打返波啦,佢射三分十球中八球,就嚟準過NBA個咖哩仔。」聽著他的說教,你想起了很多事情。

中學時期,你一樣也很喜歡打籃球,明知道不會打入NBA,你還是每天樂此不疲的和朋友鬥牛。那時的世界好像沒有那麼複雜,學生不需要操TSA,功課壓力沒有那麼大,也沒有贏在起跑線這句說話。花了很多時間和朋友玩樂的你,其實沒有參加太多興趣班,結果到最後,你也沒有變成廢青,事業還發展得相當不錯。此刻,你想起了女兒,你內心開始動搖。

告別老友後,正當你在排隊準備搭小巴離開之際,滴答聲又再出現了。聲音越來越響亮,亦越來越頻密,但這次的聲音卻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忽然,「嘭」的一聲巨響。你不知道發生甚麼事,只依稀見到一個黑影從高處墮下。染紅的畫面和眾人的尖叫把你完全的震攝,你開始暸解滴答聲代表甚麼,那是通向死神的倒計時,那是絕望者最後的吶喊。

又一個學生離我們而去。你翻查新聞,發現一個調查,在訪問近萬名學生後,平均每兩個學生就有一個出現抑鬱症狀。而撒瑪利亞防止自殺會則說,最年輕的求助個案只有六歲。面對自殺個案,教育局局長局長吳克儉只說學生要逆境自強,要學校,老師和家長「加把勁」幫助他們,卻對改善制度的訴求聽而不聞。

後悔,自責和悲憤充斥了你的心。今天,你和我都有份製造了這個把學生推向死地的怪獸式教育制度,然而我們卻只懂怪責學生受壓能力低,企圖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這樣說得過去嗎?

家長日的那一天,星晴很不高興,因為她全班考尾七。見面時,老師只冷冷說了一句成績反映一切,隨後和你們閑談了幾句便結束了當天的會面。星晴的性情如何呢?她有禮貌嗎?她愛結交朋友嗎?這些事情似乎沒有人想了解,也沒有人想讚賞她。你對這個氣氛感到作嘔,你拖著星晴匆匆離去,因為你再也忍受不了學校老師的涼薄,同時更加接受不了同時包圍著你的數百種時鐘倒數聲。

回到家中,滴答聲再度出現,是屬於星晴的。你心中不禁一寒,只見星晴哭着對你說:「對唔住啊,老豆!我已經好俾心機架啦。嗚嗚...」你心中內疚不已,強忍涙水,你緊緊抱著心愛的女兒說:「你做得已經好好,係老豆對你唔住先啱。我哋依家即刻去打波好唔好?」

籃球場上,你和星晴鬥射鎖匙圈。她已經連續進了七、八球,在她神彩飛揚的眼神裏面,你看到了熱情和喜悅。此時此刻,你才發覺原來你很久沒有看過你的女兒笑了。「最重要心記得要開,來競技角力賽,最終不管輸贏都一般可愛」你突然想起了亡妻喜愛的這首歌,陳奕迅的大個女。「我唔祈求星晴樣樣考第一,我只係希望佢快快樂樂,可以做到自己想做嘅嘢。應承我,唔好俾我哋個女變成一個無感情嘅考試機器。」這是月希最後對你的吩咐。

那一天過後,你發誓不會再讓那個如喪鐘般的滴答聲出現在你的家裏。不需要顧慮名次,只要星晴在人生道路上跑出屬於自己的節奏,跑出屬於自己的精彩,你便永遠在場上為她歡呼拍掌,她永遠是你最可愛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