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舞曲》

宴會過後,他獨個兒走在夜晚的路上。
雖說已經接近深夜,四周明亮的燈光映照在附近商廈的玻璃幕場上、地上打磨得光滑的地磚、還有仍然精力充沛的行人。
他看看手錶再次確認現在經已夜深。

「Free Hugs」

大概是五步距離。
他看到這麼一個手寫字牌。
長方形白紙是小時候特地為了美術課而到專業文具店購買的畫紙,厚薄程度是可以承受十次沾上水彩在同一位置來回塗抹都不會破損的厚度。
當然,他沒有這麼真正做過任何實驗證明紙質的優劣。

「Free Hugs」
雙手握畫紙兩邊,頭戴金色紳士帽的少年對他稍稍將紙牌向上搖了搖。

他看著少年。

青澀的五官,眉眼間滲出一種仿似經歷過一點甚麼人生大事的滄桑。
上身衣著全然被紙牌所遮蓋,但右手中指上所環著的銀指環卻突出地反映了路旁微黃的路燈燈光,也卻只得那麼一下的反映。
下身是一般隨街可見的黑色休閒褲配黑白綁帶布鞋,低調普通的衣飾跟頭頂那喜感極重的金色紳士帽顯得唱著反調。

他走了過去張開雙臂。
少年亦配合地放開握著畫紙的右手,跟他來了個不深不淺,君子的擁抱。

陌生的少年,衣衫上隱約散發出的出奇地是一種熟悉的人體氣味。
是站立在街上太久了而產生出的疲憊,還是染上了其他人身上的氣息了?

他與少年擁抱著。
想像少年是否也嗅到了他身上的氣味,同時在分析著他剛剛到哪裡去了?見過誰?做過甚麼事?

他剛出席了一場喜宴。
身上這套穿過幾次尚算新淨的衣服,除了殘留著一點衣物柔順劑的特有香味以外,應該吸收了不少場內來自各賓客身上散發出來的各種香水味。
花香的、大地植物的、果味的、酒味的……各式各樣味道混合起來,總的來說理應稱得上是一種歡樂的味道。

他擁著少年,想著踏進會場後第一個擁抱的人。

她仍然是熱情地,對每一位來賓張開雙手,送上一個猶如給至親的深情擁抱。
那擁抱,深刻得她身穿那件白桃色晚禮服胸襟前的花卉裝飾都壓得歪向右邊了。
還是,那裝飾根本就是歪向右邊的設計?

禮服滲出一種塑膠僵硬的氣味,他被她擁著的時候,鼻孔才剛吸到那股氣味,便刺激性地索了一下鼻子。然後,便索下了她髮上香香的髮蠟味。

他以最平淡的姿態放軟身體。
面對著別人的新娘,他實在不敢作出怎樣的反應,只能將主導權留給她,讓她在她喜歡的時間上放開懷抱。

「謝謝!」

他清楚記得,當時他還未對她送上任何一句祝福語,但她已搶先道謝。

「祝你……」
他一口氣說了幾句基本的祝福語,然後找個位置坐下。

會場燈光熄滅,只剩下場中央的已盞白色大光燈重點地襯托著禮服布料閃閃發亮的新郎新娘。
一首他從未聽過的音樂響起,新郎新娘在樂聲下翩翩起舞。

他遙望著兩人。
不知何故,他懷疑每個人都會在婚禮當天會剎那間有如施展魔法般變得格外美麗動人。

看著看著,他跟隨著其他陌生的賓客默契地緩緩拍手慶賀。

「新年快樂。」少年說。

他鬆開手。

「謝謝。」
他說,終於放開懷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