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故事》
藍天，看在我的眼裡就是一幅淺藍色的桌布。
這裡的桌布是指餐桌上質地柔軟，偶然會碰上一兩顆突兀線頭的餐桌布。
我在這幅氣質是天真無邪的淺藍桌布下盡行過無數殺戮，廝殺無數大大小小的生命體。
或許基於這種天生冷血的身體構造和無情冷酷個性的緣故，我的身體外殼是紅色，在長滿各種綠色植物的山野間相當突出。
也許因為這種天生的紅，令我注意到天生藍色的牠。
藍蝴蝶拍着帶有詭異色彩的彩藍翅膀飛來，停在我面前的一根末端略呈枯黃的草上之時，我圓滾滾的黑眼睛被吸引住，連線般直勾勾地看着牠。
「歡迎光臨。」
藍蝴蝶與我對望起來。
寶石似的一雙大眼睛，邊緣部份猶如用眼線液細緻地劃上一圈線條幼細的幻彩顏色，宇宙般帶着點點星光的兩顆眼球隱約反映出我的身軀。
在牠眼中，我只是一顆不甚顯眼的紅點。
但我以高傲的姿態對牠說。
「歡迎加入我們的團隊。」
隨後，藍蝴蝶跟從我的吩咐和指導在山野間四處遊走，蒐集各種零零星星的社區資訊，化身成人類喜愛的人模人樣迷惑從城市中來訪的遊人，吃掉他們遠比我們雄壯百倍的身體以維持我們弱小的生命。
例如在這天，牠在我吩咐下化身成一個女性模樣。
「怎樣？」幻化完成後藍蝴蝶問我。
我看着牠美麗的外表。
牠真的很美麗。
彩藍色的衣服襯托下是個肌膚白皙而略帶紅潤的年青少女，眉宇間透出的青澀神情，五官帶着一種淡雅如晨光初露時那陣涼爽空氣的氣質。
一切就像最初我們相遇的一刻，即使我倆曾在這片青蔥的綠色草地上對人類開展過各種殘酷的戰鬥，雙手雙腳甚至觸角和外殼都染滿血腥。我仍然覺得，牠依舊是我最初遇見的那隻單純的蝴蝶，詭秘的造型不過是上天賦予錯誤的一種世俗稱之為顏色的東西而已。
「很好。」我讚嘆說。
雙目警覺性地注視着這個危機處處的山野。
然後，我見到食物來了。
少年人被藍蝴蝶的美麗吸引過來，又可能他真的是個會熱心助人的人。
聽說他要幫忙整理帳篷之類的，我有一句沒一句地聽、有一句沒一句地答，伏在藍蝴蝶肩上對山野視察起來。
我看着一望無際的草原，眼裡看到的是青草之所以生長得如此翠綠是因為我和藍蝴蝶在這裡留下了人類的殘肢，分享了營養。
有機會得提醒牠下次別留下食物，就像我對牠的感情，應該絲毫不得分享出去。
提及到感情，到底這是甚麼呢？
我不是人類，人類的血肉是溫暖的，我卻冷血。
可能有那麼一點點溫度，像啃食肉體時那種細小聲響，嗡嗡嗡嗡的，有機會感覺得到體溫，而其實根本不可能察覺得到。
靠在藍蝴蝶肩上，牠幾乎沒有體溫，但感覺到牠的動靜、牠的思想、牠的一切。
「吃掉他。」
我有一句沒一句地回答着藍蝴蝶在迷惑人類時對我發出的提問。
無心裝載的我到底是否真心喜歡籃蝴蝶？
不知道，反正山野中的物種生命根本不會長久。
我們經歷不了太多山盟海誓，只有歷盡自傷殘殺。
我問藍蝴蝶：「好吃嗎？」
因為我已看到牠自顧自忘我地吃手上的獵物，一個大好男孩被牠吃得只餘下完整卻髒透的衣服。
「對不起。」
「不要緊，我喜歡你，所以放任你。」
彼此都時日無多了，想說甚麼就儘管說吧。
「但我不喜歡你。」
藍蝴蝶卻說。
難道就這麼真心地直接說出心裡的感覺嗎？
「沒關係。」
我撒手不管似的猛力從牠肩上跳下，力度之大強得一拼將牠的右臂扯下。
回復甲殼蟲身軀的我踏在一片陰暗濕冷的草地上。
花了一點時間回憶與藍蝴蝶之間的事之後，才發覺到腳下不是綠草，而是被藍蝴蝶翅膀上脫落的鱗片染藍了的草地。
「我不怪你忘了跟我分享美食，只是……只是怪你生命將盡時仍感受不到我對你的愛。」
此刻，我顧及不到被我扯斷了右翼而奄奄一息的牠，只想將話盡量說出。
踏在彩藍色的地上，我想到了海。
一個人類嚮往的地方。
怎麼從來只聽到人類嚮往海洋而非山野。
我化身成被藍蝴蝶吃掉了的那少年的模樣，拾起他遺下的衣服、穿上，試着感應人類的思想。
微暖的衣物，殘留着少年的氣味。
我深吸一口氣。
「噗!」
然後像第一次吸菸的人類那樣，咳嗽起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