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舊橘色落在黑影上,依稀可見黑影的華服是絲綢質地的布料,她悠然躺睡,眼望上天,良久,方記起大殿上被拖來的一人。
 
  黑影半攏睡眼走出陰影,先是見到三千青絲,繼而目睹薄紅瞳仁。黑邊滾金的玄袍拖落在地,鎖骨之下灑出一大片春光,腰肢惹人憐憫,長腿走路極為雅觀。一縷青煙於指上縈繞,游移在腰,順移到頸,青煙蛇行至蒼白的臉旁,似有若無地蹭擦。
 
  氤氳的眸子睨視匍匐在地的人,寂靜的大殿只有他們二人,那人沒可能逃脫,皆因黑暗中潛藏數十道監視的目光。
 
  伏在地上的人就是我,方才不幸遇上空難,頭部被重物擊中,眼前一黑,便來到這詭譎的地方,我的雙手被無形的手銬鎖起,我肯定旁邊有隻東西,牽住我的手銬,雖然無法看見除了那女子之外的人,官感卻示意自己四周有很多「人」。
 
  我不能操縱自己的身體,手指彎曲的動作困難得像用VR的虛擬實境裝置。此時此刻,聽覺卻靈敏非常,除了女子的話語,其餘細碎的聲音亦聽得一清二楚。
 
  據竊竊私私的對話內容,我得知這位女子的身份,荒誕得不敢懷疑它的真偽。
 
  這位女子,給了我一個要求,她讓我走七步,憶述自己的人生。
 
  沒提到原因,給了題目,我就要照做。
 
  我不能不做。
 

  因為那時,一道詭異的力量把我整個人抽了起來,穩穩地踏在地上。我太久沒有站立原故,雙腳頓時麻痺,向前踉蹌一步。僅僅一步,殿上全部目光集中於我身上,刺得被重物擊中的鈍痛又發作,我強忍眩暈,抖著啟唇。
 
  我是個普通人,普普通通的一生,毫不起眼。
  由誕生開始,每個人就在跑道上奔馳,我也不例外。
  雖然我跑得慢,但我在跑,因為我知道,沒可能跑回頭。
 
  第二步,發抖的一小步。
 
  這是一個比較的世界,與他人的距離讓你感到無力,呆看背影獨自羨慕。又暗暗地想,我沒有贏在起跑線,我是不是輸了?我是不是輸掉了整個人生?沒有必要再跑下去?
 
  輸,還有什麼意義;陪跑,又有什麼意義。
 
  有時候令你很想找出口的理由,是人人都看不起的理由,你卻很重視這個理由。往往這痛苦的時刻有人出現勸你不要找出口:累了就躺在地上,看看藍色的天空和奇妙的世界。
 
  然後,又繼續前進。
 
  第三步,爽快的一大步。
 
  踏上這遠征是孤獨的事,沒有人陪你,因為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生涯規劃最後是自己完成,每個抉擇都影響不可透視的未來,難以想像選定方向時的勇氣。那彷彿是一場賭局,以生命作賭注。
 
  摸著黑頭過河的刺激,能感受到嗎?或許令人狼狽,但新發現教人亢奮。逐小逐小前進,一時拼搏,一時休息,我漸漸掌握到這場賽事的節奏。
 
  我為此感到高興。
 
  如是者,我走了兩步,我平凡的故事竟然有人當聽眾。
 
  第六步,我遲疑了。
 
  腳板踏在冰涼的地面,須臾,開口道。
 
  一直在前進,永無止境。前進忽然變得多麼可怕。人人覺得前進是正面的事,卻沒人想前面有什麼等著自己。
 
  人生似是一套電影,有高低起跌,讓你見證盛與衰。霍然驚覺自己走得太快,已經遲了。當有親人離世時,會否覺得分針秒針的步伐太快?太快。
 
  第七步,堅定的一步。
 
  分秒在前進,我也在前進。
  最終,我來到妳的面前。
 
  第七步,我簡括所有抽象,仰首望向神色冷淡的女子,然而她不是我能瞻仰得起的人物,我知道她是誰,萬物誕生後須前往的終極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