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有寫日記的習慣。與其說是寫日記,倒不如像是隨筆,想到什麼就會有種想用紙跟筆記載下來的衝動。家裡堆疊著一小座陳舊的筆記本山,偶爾我會隨便抓一本翻看看,看看以前自己的筆觸有多稚嫩。

對於筆記本,我也相當的有要求,我不喜歡太簡樸的菜市場筆記本,也不喜歡太花巧的。像有些人生日給我送人手製造的本子,我會很高興,拿在手上翻了好多天,把新紙的味道都聞乾淨才捨得動筆開始寫。或許因為曾經有很重要的人送過我本子,我才開始沉迷進去,一直專注研究怎樣才能完美地使用筆記本。而那本用皮革造成的筆記本,一直都放在收納櫃的深處,封塵良久。先不說捨不捨得用,我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用。

畢竟,紙是有空間的,當寫到最後一頁,必定會有完結的一天。感覺要是在那個時候,我一定會失去了目標,好像重新失去了某人一樣的感覺。

要不是現在在用的筆記本已經滿載文字,或許我不會去翻收納櫃,拿出那本看起來沒有回憶那麼殘舊的本子。因為本子是用繩子把書頁都綁在一起,所以我都很小心翼翼,好像捧著玻璃製的藝術品一樣。我躺在床上思索了幾秒,把書頁翻出來,摸著泛黃的紙角,觸感跟好多年前的一模一樣。

『好久沒見囉。』我用便宜的圓珠筆在第三頁寫道。看著溢出的墨水漸漸被吸進去紙皮的表面,我有把字寫下去就永遠擦不掉的覺悟。

『嗯,真的很久了呢。』在隔行隱約浮現出一行潦草的文字。

我把後面的書頁都翻了一下,一如以往都是空白的,應該不會有後頁的墨水印到前頁的情況才對。我摸著那行字,手指朦朧地感覺得到新鮮的墨水。

『你認識我嗎?』

『這當然吧,從很久以前開始……』

我知道,在筆記本的底部夾著一幅照片,但我沒有想去看。

『你在哪裡呢?』遲疑的筆觸害筆頭的墨水散佈得很不平均。再加上,滴落在紙上的水把文字的刻劃都化成一灘霧。我不知道,對面是只透過文字來溝通,還是他身處可以看到我的視界。

『這不重要。』看起來就知道是耍人的把戲。

『你現在快樂嗎?』

『我這裡不需要快樂喔。』

我愕然。在失去了他的軌跡的好幾千天,我都不知道他走到去哪裡了。他或許,已經跨過了邊界了吧,在無論我去到有多高都夠不到的地方了吧。

在這之後的一段時間,每天我都會抽時間在本子上洋溢地寫上好多又好多的文字。我知道,他是為了我才會在這裡跟我對話,單是這樣我就已經滿足了。有時候,他會跟我解釋在他那邊的事物,但是在言辭之間,我感覺他似乎有意無意地隱瞞了好多事情。當然,我這邊也有隱瞞一些事情,因為文字這種東西,其實很好玩弄。

『一直以來辛苦你了。』在某天深宵我跟這行字互相對望。

『不會啦,我也是有很多企圖的。』開始忘記是從哪個話題轉移到這邊的我。

『不知不覺,妳好像變了個人一樣呢。』

我翻到下一頁,摸到堅硬的皮革,才發現寫到這現已經到達最後一頁了。我把拿起的筆放了下來,對方好像也意識到似的沒有再寫字。大概,在那邊的他,也跟我用同一樣的姿勢在盯著同一個地方吧。

『過來跟我在一起吧。』

『好的。』

看到我的回覆,對方有好三分鐘都沒有回應。

『不害怕?不擔心這個我是假的?』

『你也不擔心,這個我也是假的?』

『呵呵……』

我大概能幻想出來他無奈的乾笑聲。

『讓我摸一下妳的臉吧。』

我悄悄把臉頰埋進去書頁裡,然後聞到一陣像是木屑味的香味,眼白的視覺開始變得漆黑。與其說這是漩渦,倒不如說,我感到有一隻手在拉扯我的身體,把我淹沒在字海裡。我能感受到穿越了那一片紙皮的觸感,因為我全身的感官都變得異常敏感。

在第三者的視覺裡,我憑空消失了。

桌子上,有一本翻開了的筆記本。在剩餘的空白裡,浮現出幾行字來。

『至少,現在我們可以一起迎接終結了吧。』

『雖然,感覺這裡只有我。』

同一樣的筆觸,在筆記本上逐漸褪去。慢慢地所有的內容都被刪除掉,變成好像新的紙頁一樣。

筆記本猛然合上,好像不用再等待任何人一樣永遠的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