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是個在讀國二的小男孩。他經常做著跟年紀不搭邊的白日夢,其他同年紀的小孩都覺得他是個怪胎,起初是遠離,然後嘲笑,所以翔從來都沒有朋友。
除了他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好朋友--佳樹。
佳樹跟翔在一起的原因,純粹是因為習慣了多年的感情,絕不是喜歡跟他一起做白日夢。他起初對翔的『幻想』不理不睬,到現在當做是聽到笑話淡淡帶過,沒有一絲想要認同翔的意思。到了這個正值青春期的年紀,他甚至覺得跟翔混在一起會感到有一種丟人的感覺--其他孩子都會打扮,玩些很酷的遊戲,而翔就只會盡說一些會讓其他孩子笑掉大牙的空話。
不過,說感情好也是感情好,他總會陪著翔去一些奇怪的地方,聽著翔說一些不符合物理世界原則的事情。
『你知道,蛇會飛喔。』在學校的後山裡,他們坐在一個可以遠眺整個鎮子的山坡上,景色很讓人心情舒暢,要是翔沒有把那些話說出口的話。
『對啊。』佳樹很熟練地帶過。蛇會飛這個梗,他從八年前就開始聽到現在了。
『像這樣--』翔用生動的身體語言,左右手互相纏繞做出一種波浪的手勢,然後把手臂舉到半空中。
『嗯啊。』佳樹點頭道著,邊暗自抱怨這幾年來為什麼要陪翔每隔幾天就來後山等蛇飛起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還有一堆作業要做。』
『喔喔……』看了那空洞的眼神好幾年,佳樹感覺自己不會再上當,他拍拍屁股站起來,筆直的走著小徑回家,只剩下像石頭一樣蹲在那裡的怪胎。
像這樣,陪翔在那裡等著奇蹟發生,已經有整整八年了。佳樹沒有覺得這很無聊,卻又沒有覺得這很有趣,單純把這當作例行作業,做做樣子,時間到了就回家。每次去到後山,總會聽到翔說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看起來荒唐無比,卻又深深的佩服翔有如此的想像力。
一個正夏的晚上,半夜兩點十三分,佳樹揉著眼睛,用手摸索著書桌上在響著卡通片主題曲鈴聲的手機。
『…喂?』佳樹用著有氣無力的聲量,把這個字擠出來。
『佳樹快來!來後山!快!』除了那亢奮到刺耳的叫聲以外,他聽到背景有種空曠感跟風聲,想必這個怪胎又在半夜跑到後山,只希望他不要被野熊或野狗給咬死。
『你在開玩笑吧?你知道現在幾點嗎?』佳樹知道,質問是沒有用的。
『我剛剛在床上嚇醒了,我就知道今天是在這裡!會看到喔!』有點語無倫次的感覺。
佳樹知道要是他一不留神真的被野狗當食物了,不知道該怎麼跟阿姨交代,所以他只好隨便抓了件汗衫,在這種34度的天氣,在街上狂奔。後山並沒有離他家很遠,只需要七分鐘就能直接到達陰涼的山坡。佳樹看到在比較高的地方,有一個人影在揮舞著手臂--翔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向著天空某個不知明的方向揮著手臂,那腦袋充血的眼神在黑夜下顯得閃閃發亮。
『喂!你該不會又來這招吧。』佳樹按捺不住,一開口就抱怨,邊把濕透的汗衫丟到旁邊。
『這次是真的!真的啦!』翔的雙手好像某種天線,一直調整方位就能感知到某個電波的頻道似的。
『這次不要弄太久,好嗎?』佳樹躺在草坪上,讓微溫的風從寬敞的景色裡吹過來,只見鎮子裡只剩下街燈跟黑暗互相成為一個強烈的對比。
『你看!你看!』翔用一種把拼圖完成了的孩子的興奮嗓音大喊著。佳樹猛然回頭,驚見翔的雙腳離地,在半空中浮載浮沉。
『你該不會弄了什麼機關吧?』佳樹一直在翔的雙腳下的空地摸著。
翔以每分鐘上升50厘米的速度,慢慢向漆黑的夜空飄去,他激動地大喊著沒有意義的聲音,像一個出色的魔術師,為了取悅觀眾、製造氣氛而做出誇張的動作一樣。佳樹只能張著嘴巴,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就這樣翔像個汽球一樣變成米粒的大小,慢慢被黑暗吞噬,然後消失。
『…蛇…蛇、蛇真的會飛……』佳樹自言自語著。
隔天,發現自己的兒子失蹤了的阿姨,在報警前找到佳樹,佳樹如實地把一五一十都全告訴她。阿姨起初的反應是愕然,然後沉思,慢慢換上曖昧的神情。這件事情在鎮子裡起了很大的回響,與其說這是離奇的失蹤案件,倒不如說大家都把這看做一種都市傳說。後山的那個位置,慢慢聚集了一群人,有年青人也有成年人,大家去了也像翔一樣,瞪著眼睛看著天空,不管是刺眼的白天還是啥都看不到的黑夜,都有這樣的一群人徘徊在那裡。
而佳樹,也一起站在那邊,他覺得整件事情都很荒唐,可是覺得自己在那麼的一剎那,以為翔會在半空中飄回來的想法也同樣的荒唐。
更荒唐的是,在事發後的一個月裡,他親眼看到有很多人像翔一樣,慢慢以不同的姿勢飄去半空,縮成米粒的大小,然後不見了。
他有種感覺,或許是翔在召喚著大家。
在某正值炎夏的日子,佳樹在半夜偷跑到山坡,跟廖廖數人一起伸著手臂舉向天空,以不穩定的節拍揮動著手臂。
起初,他覺得風從微暖變成稍涼,慢慢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變輕了,像有種不明的力量依著手臂指著的方向一直拉。他往下面看,發現他自己正在飄浮在半空,跟地面的距離大概有一層樓的高度,可是他並沒有驚慌的意思,反之,他好像有種安祥、可以完全相信這種力量的感覺。他再沒有往地面看,他也不清楚高度去到多少,只感到在眼前的漆黑貪婪地吞噬著自己。什麼都看不到,只看到自己手臂指著的某一個方向。
他身處一種無重力的狀態。雖然一直有人沿著相同的方向飛過來,可是沿路他並沒有看到任何人,就只有自己。
『你被騙了。』
有著幾重回音的熟悉聲音,從佳樹的四方八面散播開來。
雖然周圍只有黑暗,但他身體的感官能夠感覺到上升的力量慢慢減弱,轉化為下墜。
下墜……
下墜……
當慢慢適應下墜的時候,感官像鈍化了一樣,佳樹發現他再分不到哪裡是上,哪裡是下。
……直到他不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