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參加過死亡遊戲之後》
 
 
「很久沒見了。」
萱萱是最早到達餐廳的一位,每一年、每一次的聚會,她都是最早到達的一個。
包括那一年的「死亡遊戲」。
 
 
萱萱呆呆地站在沙灘上,腳掌象牙白色的幼沙令人站著覺得不穩,但另她最為不安穩的,是頭頂上盤旋著一架遠看像極昆蟲的直昇機。
霍霍的螺旋掌聲背後是一段震耳欲聾的廣播:「歡迎來臨參加這一屆死亡遊戲,你們不幸被選中了,對了、不只有壞份子存在的地方才會被抽中參加這類無聊的死亡遊戲,而是像你們這類高材生也是有可能被選中了……」
 
螺旋掌運轉時產生的氣流捲起了萱萱腳邊的細沙,明亮的象牙白之間埋藏著一抹黑色的影子。
萱萱跪下,撥開沙粒。
「這就是甚麼左輪手槍嗎?」萱萱第一次接觸手槍這東西,無可避免地,她像一般人那樣對於槍械缺乏一種危險意識地將槍口對著自己。
「過程中,任何傷亡不負……」
 
萱萱聽著來自頭頂上的廣播:「我才不要參加甚麼死亡遊戲。」她腦海中立即浮現出各種自傷殘殺的恐怖畫面。
低頭一看正對著自己的手槍,被風捲得隆起的白色校服襯衫一時將槍口遮掩、一時又使它暴露出來。
「限時為三十六小時,於……」
 
萱萱聽不下去了,學著電視劇中看到的,左右手食指同時穿進狹小的阪機中,閉上眼、一咬牙。
少於半秒的掙扎中,萱萱腹部的劇痛自腰間擴散開來。這種痛楚有點像運動中被球撞擊,分別只是身體裡的血液仿彿一下子被抽乾。
 
 
家倫拉開她左邊的一張椅子,小心翼翼的動作,舉手投足間存在著一點點的神經質。
萱萱看在眼裡:「這陣子還在……」
家倫盡量放輕身體,動作輕盈如少女般坐下:「還是舊模樣,當聽到突如其來的聲音,無論大小都會嚇得,」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個英式風格的小鐵盒,打開後從裡面拿出一顆白色藥丸放進口中,口含著藥丸的他說起來輕鬆又平常:「先吃一顆,沒甚麼,我怕後來有人來到的時候怎麼了怎麼了的話我又會。」
萱萱看著他吞下藥丸之後:「看雜誌廣告說有種耳機不錯,隔音一流,靜下的時候連外邊下雨的聲音都聽不到,早知道你來的話我便給你買一部。」
「我有。」家倫拍拍他的背包,力度也是小小的。
 
 
「大會為各位預備了食物給大家補充體力,遊戲限時三十六小時,於鳴槍後開始計時。」
看著面一張放滿了食物的長形餐桌,家倫一度以為只是肚子太餓了,莫名其妙就走進一間附近的餐廳準備點餐吃東西。
但他聽著這間只提供了一桌子食物的餐廳傳來的廣播,再看看身旁的兩位面露驚恐的男生時,他意識到已被選中參加傳聞中的死亡遊戲了。
 
「砰」!
一下應該是槍聲的巨響自餐廳外傳來,家倫離餐桌最近,一股不知從哪來的力量驅使他拔起一把插在燒牛肉上的刀,瘋狂地輪流斬在餐廳中另外兩位男生身上。
 
然後,遊戲剩餘的時間在他心算的倒數中應該少於三十六小時。
他記憶中確實有過清醒的時刻,例如在餐廳中斬殺了男生後,他猛力扯下被各種食物和器具所壓著的純白檯布給他倆包紮止血,也有在公園的小童遊樂場中跟三位比他年長至少三歲的學姐在討論事情。
至今他仍清楚記得那三位學姐當中有一位是長得非常漂亮的女生,死亡遊戲之間他共聽到八次槍聲、逃亡期間他見過有人被繩子和鐵棍所傷、這段時間中他跑出了人生中最快的紀錄、遊戲後共看過四位心理醫生。
還有,遊戲期間右手一直握著的牛肉切刀和左肩上刮傷的皮膚癒合的傷口下埋藏了一片懷疑是指甲的東西。
 
 
握著水杯時,家倫看著自己十隻齊全的指甲:「我剛開設了一間服裝店,有空來看看。」
萱萱:「好啊!」
 
「在聊甚麼?」
坐到萱萱對座的是劉彩。一直以來在每年的聚會中她亦很少出席,就好像在死亡遊戲當中,她是屬於那種一直躲在一旁靜觀其變的人。
然而,曾經有次,她說,她不是。
 
 
劉彩將拾到的手槍遞給同行的一位素未謀面的男生,他稱呼自己叫阿亨。
「你自己留著吧,我已有一把。」阿亨將槍推向她。
「留著我也不懂得怎麼用。」劉彩再將槍遞向阿亨。
 
有時候她也在想,為何當時會這麼信任這樣一位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留著吧,或許將來有用。」
阿亨縮開手,手槍就這樣在劉彩手上一甩,掉到地上。
 
「砰」!
 
意外地,掉在地上走火的手槍沒有傷到他們,倒是傷到了一位似是要來襲的人。
 

接下來的,由阿亨處理。
劉彩繼續站在一旁,聽著來自周圍的慘叫聲。
 
 
「這樣嗎?」劉彩專心聽著家倫有關服裝店的講解,但她始終還是免不了在思想的另一頭重覆著阿亨不純熟但精準的射擊情景。
 
「對啊!我也這麼聽說過,可能在到達了一些重要關口便會激發出潛藏在身體深層的某種技能。」
 
說話的是廣志,他坐在家倫身旁,對著劉彩說。
「可能,若不是遇到了那種淡薄的生意環境,也不會想到這種辦法吧?」
 
「嗯!」
大家默契地一同點頭,拿起杯,各自呷了一口不同種類的飲料。
 
「廣志呢?最近怎麼了?」萱萱問。
「我……」
 
 
廣志本來也許都想像萱萱那樣的,想像著以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在殘酷的死亡遊戲中生還。
「還是找個方式,舒服地死去好了。」
當他踏過了為數不少,肢體殘缺的屍體之後,廣志如此這般地告訴自己。
可是,握著一把打磨得鋒利的軍刀的他卻一直拿不定主意要怎麼用這把刀自行了斷。
「像沙灘上那個女生,把刀插進肚子裡去好了。」
 
正要下手的時候,他的手被人抓住了。
「跟我來!」
 
 
「飛鏢啊!」劉彩直看著萱萱:「得了冠軍。」
萱萱看了看廣志。
然後是眾人默契的一陣沉默。
 
「不要談這些了,這次大會給我們預備的是甚麼菜式呢?」
坐在家倫對座的國強問。
 
「一定是海鮮類的食物。」
最後一位來到的俊偉說。
 
然後,又是默契性地一陣沉默。
 
 
國強喘著氣,帶著他的同學---班中僅餘的一位生還者瑞芳攀爬到一棵矮樹上。
 
「那頭到底是甚麼狗?」瑞芳既驚恐又充滿著憤怒地。家裡養了幾頭小狗的她,發誓要是能活著完成這遊戲便不再養寵物。
「不知道,牠吃過了那麼多人應該已夠了,不會追來了吧?」
「吃?我看不到牠在吃,好像都只是將人咬死了便……」
「要不是餓瘋了的話那是為了甚麼要……」
「不要說了,想起便作嘔。」瑞芳掩著嘴巴。
 
在矮樹上稍為安定下來的他們互看著對方。
 
「你在想甚麼?」瑞芳問。
「那段廣播。」
「廣播?」
「要結束遊戲,便要到島上一間酒吧去按照指令去做一件事便可以。」
「那是甚麼樣的指令?」
 
國強從樹上跳下去:「怎樣也好,得有人去結束這遊戲的,在這裡等我好了。」
 
臨行前,他還千叮萬囑瑞芳不要隨便亂跑。
 
當時在樹上的他除了想起那段直昇機廣播,還記起了瑞芳手上戴著的一條粉紅色斜紋手繩不見了。也許那是在逃亡途中丟了,才會給野犬嗅著了跟蹤著氣味千方百里的追來。
 
 
國強吃著如俊偉所言,大會安排的海鮮食物。
也許是的,總不能在一席參與過死亡遊戲的人面前端出半生不熟才好吃的牛扒吧?
他不自覺幻想到一群野犬在啃咬著屍體的情景。
 
「你們都吃得好快, 都急著要走嗎?」
不識相的俊偉打趣說。
 
他才是急著要完結一切的人呢。
 
 
俊偉將廣志拉到島上的一間酒吧裡。
「要靠你結束這場荒謬的遊戲了。」
 
廣志手上唯一的武器已不知在何時弄丟了:「甚麼啊?」
俊偉指著酒吧裡的一部電子飛鏢機:「看,那裡啊!」
「甚麼事?我不懂。」
 
酒吧裡除了俊偉和廣志,還有家倫、國強、劉彩和阿亨。
 
阿亨走上前給廣志解釋,他指向飛鏢機旁邊的電子顯示屏上的圖表:「這裡顯示島上還有七位生還者,只要將飛鏢丟中正中點遊戲便會結束。」
「那裡?」廣志嚇得牙關發抖了:「現在怎可能辦到?」
 
俊偉一把拉起廣志:「我不管,你不是擲飛鏢的嗎?快給我擲。」
 
廣志握著俊偉塞到他手上的三枚飛鏢。
銀白色的三枚,重量較他慣用的輕:「我……」
 
他擲出第一枚,失敗地擲在飛鏢機旁牆上。
廣志解釋說:「測試一下而已,但要是擲不中會怎樣?」
 
俊偉催促:「別管,快!」
 
 
在家倫的記憶中,撇開一切隱藏掉的殺戮記憶後,當時肯定還未及限時的三十六小時。如果多給廣志一點時間練習,或許他會準確地擲中,而不是偏離了那麼一點點的「6」。
當然,這不能全責怪廣志。
 
擲中了「6」。
噗通的一下聲響,並沒有觸動家倫的神經。
「那怎辦?」劉彩問,她身邊的已不是一路上無條件在保護她的阿亨。
國強清晰地讀出牆上列明的規則:「多死一個人,讓生還者數目符合擲中的數字, 遊戲便會結束。」
 
劉彩再看電子顯示屏出示的生還者人數。
「6」
 
「遊戲結束了。」
 
劉彩再望向阿亨的時候,他已死了。
在一個不清楚的情況下被俊偉果斷地殺了。
 
 
事後她有問過家倫、國強和廣志,阿亨是怎樣死的,但他們都含糊地推說不清楚,只確定那是俊偉做的。
 
「甜品吃過了,但餐酒不喝了,你們慢用。」俊偉站起來,體貼地不發出甚麼會讓家倫受驚的嘈音。
 
「等等!」
 
「誰說話?」國強問。
 
餐廳角落的侍應生整齊地將一列款式不同的餐具排列好:「離開前請用這些餐具玩一次你們久遺了的遊戲。」
 
「噗」!
 
餐廳的燈光一下子全部熄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