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淪陷了,只剩澳門這太平地,逃難人從四方八面湧至澳門避居。

儘管生活艱難,藍星依舊按照戲行老規矩,只要過來投靠的,都視作自家人,一起吃「大鑊飯」,所以有不少無倚無靠的戲班下級人在藍星混跡;也有一些圈中同業初到澳門,向宋星寒借錢借米以應一時之急,她總是竭力幫忙。

「星寒,那白玉城又來了。」林菁很無奈。

「那我們還有多少錢,先拿出來借他。」

「星寒,長貧難顧。」

「白師兄不比別人,當年……」

「我知道我知道,他當年救過你,為你擋了三拳兩腳。」

----那時候,宋星寒向名清揚前輩偷師,給他的徒弟們發現了,說她壞了規矩,把她堵在小巷裡,硬要她跪地叩頭認錯。白玉城這大師兄知道了,馬上趕過來,費了幾許拳腳,救出了宋星寒。

那幫鬧事的師弟們反向師父告狀了,卻想不到原來名清揚早就知道了宋星寒偷師,只是他一向重才,算是默許她的行徑。名清揚不單嚴懲了鬧事的徒弟,還讓白玉城與宋星寒砌磋砌磋,從中指點。

宋星寒對名清揚和白玉城自然是萬分感激。

這次白玉城逃難來到澳門,便與宋星寒重遇了。

「星寒,這是我最後一次麻煩你。」白玉城說:「現在有班主請我『埋班』,你借錢給我置戲服衣箱,我很快便可把錢還你。」

「恭喜恭喜,白師兄的『坐車』全行第一,班主們又怎會輕易錯過?」

「這些日子全靠你關照,否則,我一家五口都要挨餓了。」

「白師兄,自己人何必說見外話。」

「你還叫我師兄,我真是慚愧。」白玉城低聲說:「想當日我倆一起操曲練功,今日你是澳門首屈一指的文武生,我卻連一個衣箱也買不起……」

「人總有時高運低的時候。」宋星寒說:「只要不放棄,總有生路可行。」

「謝謝你鼓勵,你對我的恩,也不知要怎樣才可報答你?」

「好朋友互相幫忙,說什麼報答呢?」

「…好朋友……」白玉堂低頭苦笑。

----當日,師傅早說過宋星寒終非池中物,只是自己想不通透;到了今天,兩人的距離益發大了,那一門心思怎還不掉個乾淨?罷了罷了,待環境轉好一點,便與表妹結婚吧,她也等了好些日子……

想是亂世人都拼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念頭,澳門的娛樂事業特別發達興旺。戲班的競爭也到了白熱化的階段,各地當紅老倌都先後往還澳門獻技,川流不息,藍星猶如打擂台般迎戰,不免吃力。

鞏班主不絕重金禮聘人才,壯大軍容。聰明的賀叔更擬定了週詳的戰略計劃,演出一個月,休息兩個月。這樣一來,編劇既得空檔撰寫新劇,演員又可養精蓄銳,更可令戲迷渴戲,重演時自然引起哄動。

後來,賀叔更徵得班裡台柱同意,不時為醫院等慈善團體舉行義演籌款,得到廣大社會人士的認同和支持,不單提升了戲行人的社會形像,更令藍星一躍而為澳門的鑽石班霸。

宋星寒把全副心神都放到技藝兒的鍛練上,固然是為了避免給觀眾厭棄,但最重要的,還是不讓自己空閒下來,沉溺於渺渺餘情。午夜夢迴,虛空的感覺總是直透骨髓,卻也漸漸成了習慣,彷彿成了身體的一部份,倒換來了幾分冷靜。

轉眼間,又過了三年。

那是一個走埠班,田班主是舊相識,宋星寒趁空閒來聚聚舊,他安排宋星寒上座看戲,說是給他們提點意見。

「……劫餘拜觀音懺舊情,夢難成……」

台上人很年輕,怕只有十六、七歲,一雙大眼睛明澄精黠,身段纖巧流麗,做手運腔雖有待琢磨,但眉宇間那一抹輕愁竟令宋星寒的神思飛出了千里之外----

「……星寒,留下來,這裡有鬼,我怕……」

「……什麼金龜婿?我才不稀罕,能與你廝守這輩子便是福氣了……」

「……只希望每天也可以為你沏上一盅龍井……」

「……星寒,多想看你一眼……」

散場了,田班主把宋星寒帶進後台跟眾人打招呼。

「星姐,這是雲羽衣,雲飛哥的么女,現正拜在萬馬騰萬老哥門下。羽衣,這位不用我多說了吧?穩坐澳門第一把交椅的文武生,星姐。」

「星姐,你好。」兩人目光不期相遇。「雲小姐,你好。」

「羽衣踏台板的日子尚短,還望星姐多多指教。」

「雲小姐年紀輕輕已有這樣的造詣,真是十分難得!」

「星姐過獎了。」客套話說完了,宋星寒竟不知怎樣繼續話題。

宋星寒忽然想起,這時候的她應該卸妝了,也不知是什麼回事,宋星寒居然賴著不走。

「雲小姐,你『洗粉』吧!大家戲行姐妹,不用客氣,我在這裡坐坐好了。」

「是。」雲羽衣乖巧地點點頭,坐到鏡台前動手落妝。

卸妝後的雲羽衣回復了天然顏色,只見她肌膚勝雪,紅霞半泛,更覺清麗。

不知不覺間,宋星寒竟看呆了。

想是鏡子裡倒映著宋星寒的呆相,雲羽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宋星寒不禁窘得兩耳通紅。

「…雲…小姐演完這台戲,打算落那一班?」宋星寒好不容易才想到一個話題。

「還不知道呢!接班的事一向由我爸爸作主,如果他沒再替我接澳門班,我便回廣州。」

「澳門雖是小地方,戲業卻很發達,雲小姐留下來,發展機會相信比廣州還要多呢!」「就是藍星也很需要像雲小姐這樣的新力軍助陣,不如,就讓我們來一次合作吧?」入行十八年,宋星寒第一次主動開口邀約拍檔,心裡很緊張。

「羽衣實在不敢擅作主張,一切也要待爸爸答應,請星姐不要見怪。」

「沒關係。」宋星寒想,這應該算是婉拒了吧?

「時間不早了,」宋星寒暗一咬牙:「我也要回去,再見。」

「再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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