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子有金,長得和三姑最相像,五官細緻端正,尤其是那雙眼,亮麗有神,看得每個女孩春心蕩漾。可惜生於農家,被烈日曬得黝黑乾枯,要不然定是個絕美男子。長有書生相,身體卻是種田的好料子,健壯如牛。奈何不是能挑起家庭重擔的好兒子:工作只做最基本的,不會花心機時間去為日後設想,彷彿眼中看不見將來。
趁弟弟們在田裡分身不暇,有金偷偷溜到石宅門前大樹乘涼。躺在軟草上搖著腳,後腦勺枕著手臂,眼觀婆娑樹影,耳聽涼風輕吹,口叼隨手拔來的長草,好不寫意!微苦帶涼的草青汁,冷卻發滾的腦袋,幫助思考。
「有金哥。」推著木頭車經過的寧娣,放下半斷的車柄,走近有金打招呼:「小心著涼喔!」寧娣總是溫柔地微笑著,一切煩人事與她無緣。長髮烏亮又濃密,鬢成一條大鬢辮,由頸後繞搭在肩上,末端用根紅繩打個小結。模仿大城女生的劉海款式,在正前額留下一撮蓬鬆的頭毛。想要有大戶人家的好看,奈何她只有能力學人家的一半,結果不倫不類:梳有大戶閨秀的髮型,卻穿著農村妹子的土氣髒衣衫,格格不入。
「我覺得舊髮型更適合你。」有金婉轉的提出建議,免傷姑娘好心情。何況,這根本不是甚麼可笑的事情。「你本來很好看,不需要刻意模仿人家。」
有金記得,自從客棧開張後,多了旅客特意繞路來村子,過夜休息,順道買糧買水作補給。整輩子居於封閉農村的鄉巴佬,親眼看見旅客衣著光鮮,震撼極了!炫目得簡直可以媲美天上神仙!開始對外邊的花花世界生起好奇,不再安於留在村子生活。石老太的孫女是,娘親是,寧娣是…
寧娣心花怒放,沒有察覺有金眼帶哀思。「我明天會換掉髮型!今天先要完成工作。」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一句不帶任何讚美意思的好話,足以讓單純的寧娣樂上一整天。「再見!」寧娣興奮忘形,全然忘記小弟正在背上睡得安好,竟踏著小跳步轉身離開。顛簸受驚,小弟哭醒了。在有金面前出醜,寧娣尷尬得手忙腳亂,反令小弟哭得更兇。
有金不是冷漠的傢伙。雖不願動,但對於需要幫助的人們,他還是樂意伸出援手。「我推車。你專心哄小弟。」沒等寧娣答話,有金已提起木頭車的手柄,開步走。車上是一大堆柴枝和一大桶乾牛糞,要運去客棧換錢。
路上,寧娣偶爾會替有金擦擦汗,也會哼輕快的小歌謠給他解解悶。不過有金只報以微笑,沒多話,省著力氣推車去;說重不是重,卻還是需要一定的力氣。去到客棧不遠處,有金停下了車,要寧娣先去找客棧老闆娘報個訊,看看是否方便接近。沒多久,寧娣走過來,領有金推車繞路到客棧的後方卸貨。
「棧娘在招呼客人,忙得很呢!」寧娣端來一大碗清水,給有金解渴。「有金也有工錢!」寧娣大讚棧娘是個大好人,主動提出發工錢予有金。「來啊!不用客氣!有付出就該得到收穫。」見有金愣住,寧娣不客氣地攤開他的手掌,把銅板塞進他手心。
有金看著手心裡的兩個銅板,心生莫名的抗拒。「小弟留個錢傍身吧!」他把銅板放入小弟的衣襟裡,頭也不回離開了,懶理一臉茫然的寧娣。
本想回到石宅大樹繼續乘涼,可恨內心難歸平靜,轉而回到田裡幹活去。帶金和長金看得傻了眼,不明有金何以轉性子。有金也是滿腦子的不明白。為何大戶人家的姑娘能夠飯來張口,整輩子不用工作;而寧娣要揹著小弟運牛糞柴枝賺生活費。賺來的,能買數個白饅頭,只夠一家吃一餐。
自己的家亦然。再努力,也不敵天命。
每隔幾年,村子都會有暴風雨。第一次對暴風雨有印象,是三歲那年。狂風一掃,閃電響雷,雨水哇啦哇啦降下,天昏地暗。風聲嘯嘯,門窗作響,屋頂漏水,弟弟們哭震天。娘忙著照顧兩位初生的弟弟,爹坐在屋中心、枱邊,有金瑟縮在爹的懷裡直哆嗦。抬頭望爹,見他冷靜得很,面不改容地望著自門隙滲入的電光。覺得爹很厲害,連雷公電母也不怕。
「雷公電母只是小吵鬧,需要找地方舒悶氣。」爹這樣向有金解釋:「待他們冷靜下來,就會沒事。」爹講故事沒有娘的動聽,但有金還是輕易想像到雷公和電母的神態。雷公左手掌鍥,右手掌鎚,狀甚威武;電母兩手執鏡,樣貌端莊慈祥。不知兩位天神為何吵起來?可否體諒地上眾生就此作罷?
「爹!你不怕雷公電母?」有金很想學爹一樣勇敢,成為保護家人的男子漢。
「我更怕…」爹沒有望過有金半眼,目光仍然停留在忽明忽暗的門後世界。「風停雨停後,看到外邊…」爹沒有考慮過,透露自己的真實情感會給孩子帶來甚麼影響。「全部青菜死光了!」比起恐懼和擔憂,更多的是無奈與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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