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人可惡,為何姑娘還要搶著嫁過去?」小巧問得巧,可恨三姑和六婆沒能答得妙。醜陋的答案,怎樣答都不會變成大道理。憑三吋不爛之舌,頂多把它修飾為「生存之道」。但面對年僅五歲的娃兒,誰又能忍心告訴她世間真相?五歲,就要知道這麼多?或者,五歲更加需要知道這麼多!知道世途險惡,才會遇著拐子懂得跑。

徹夜難眠,輾轉反側,六婆眼下現出一對又深又黑的大眼圈。孩子們望著這張趣怪的臉,樂透半邊天,圍著六婆團團轉。三姑今天在棧娘那邊忙著,沒空來這幫忙,只剩六婆一人單挑七個小孩子。

來到石宅門前大樹,六婆仍然沒神沒氣,連說是非的力氣也欠奉,乾脆讓孩子自由活動算了吧!孩子蹦蹦跳,沒跑上多步已滿臉通紅,汗流浹背。齊齊追打著不知哪來的不幸黃色小雞,然後被護子心切的老母雞反追過來…孩子,跑跑跳跳又一天,簡單無聊又快樂。

六婆曾經是這樣的一個孩子。當年,她的名稱是「月福」。

家鄉位置,忘記了。爹娘的臉,亦早已模糊。身形,還有丁點兒印象,都是高高瘦瘦的。自己和爹娘不太相似,一直是個珠圓玉潤的胖小妞。被拐子騙走以後,在長期幹粗活、吃不飽、穿不暖的情況下,依然賤肉橫生。快要一年,眼見其他男孩女孩早已賣出,月福仍然滯銷。

「怎麼可以瘦不下來?」拐子好奇,搖頭嘆息。他是個瘦骨仙,一字鬚,顴骨突出赤紅,是說書先生所描述的壞人。事實上,他的確是一個好好的活例子。「太胖,沒人買…」他很苦惱,做了虧本生意。

「這不是胖!是福相!」答話的是瘦骨仙的小跟班。約十五六歲,口齒伶俐,和瘦骨仙一樣瘦,只是年輕的臉容沒有半分猥瑣,好看多了。光亮亮的小頭頂上,有六個點,方便平日裝作僧人化緣討食。平日會以布條包頭,掩藏著六個戒疤,犯下六六無窮的戒律。「這樣說,就很快有人買!」

「好樣的!還是小疤聰明!」瘦骨仙狀甚滿意,滿懷希望吃飯去。

小疤給月福端來一小碗稀粥當晚餐。稀得像水,但對吃不飽的月福而言,甘甜入心。見她吃得不滿足,小疤再從衣衫裡抽出一個白饅頭。「老規矩!吃得乾乾淨淨!不要讓瘦骨仙發現!」

小疤也是被拐來的孩子。本來要賣出去,但瘦骨仙見他機靈聰穎,於是留他在身邊,當跟班跑腿。一留,就是七年。七年,看盡光怪陸離事。「活得開心自在就要滿足。不用理會甚麼家家國國、甚麼仁義道德。」小疤這句話,深深烙印在月福心中。同樣是無根的人,就會明白話語間的寬大。

小疤後來在月福身上的肆意妄為,突然變得不那麼討厭。都是憑自己力量,在對方身上找點樂子、找頓飽飯。柴房暗角,二人交融的汗水,只是亂世中的一滴小水珠,不消一會就會蒸發掉,不留痕跡…

月福的身體顯得消瘦,只有肚子仍是鼓鼓的。月福和小疤心知不妙。「今晚要吃飽一點,然後小睡一會。三更走!」小疤又給月福找來白饅頭。眼見小疤離開,月福連忙吐出白饅頭,生怕他下了藥。怕,因為她清楚小疤心中沒有禮義廉恥。幾十次的相好,只為滿足他的實際需要,不帶半點情義。無數次的提及前塵往事,更見這人的邪氣。從小疤首次提出逃走大計,月福就知道自己非走不可,還要比他先走一步…

如她所料,小疤搶先行動,向瘦骨仙誣衊另一新拐來的男生,引瘦骨仙和數個同黨到柴房,向月福大興問罪之師。月福躲在暗處,細聽人聲,盡力避開…

一年多,首次離開破大屋,外邊的世界熟悉又陌生。逃遠了,月福才敢放慢腳步,找個爛地方休息。倦極入睡前,矇矓間,她終於明白,為何自己一直以來沒嘗試逃走。寧願卑賤的過活,也不敢為那不知陰晴的明天而冒險。夢中,是剛才逃跑走過的路,又黑又大霧,伸手不見五指…

喚醒六婆的,是七對小小的五指。六婆伸一伸懶腰,望望天。橙紅天襯托微紫的雲,有一列小鳥飛過。「是時候回家了嗎?」

「是。」七張小嘴忍著笑。

「好!」六婆瞥見小傢伙們手上滿是泥巴濕土,就知道自己臉上多了點東西。但她選擇不動聲色,讓孩子的爹娘率先發現,佯說是裝睡逗孩子,望能有額外賞錢。「有家的孩子像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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