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彩散去,夜幕低垂,一名少年站在萬榮大廈上,一躍而下,隨後便響起滿街的尖叫與圍觀。佈遍滿地禁止進入的黃色封條和如猛獸的閃光燈襲擊後,一夜之間,少年的身份已在網絡論壇內炸開了鍋。那一晚,少年成為了冷血城市中的一朵鮮紅玫瑰,為自己與他作出最後的反抗。

真的很粗心,不正是因為曾經活著,所以才明白自殺的必要嗎?

六時的夕陽溶入河中,橘黃的光線穿過透薄的紗窗渲染了整間只有你我的課室,空氣凝結,慵懶的你躺在木桌上,面對着我,等待我完成手上的講義。

「決定好了!」

你突然的一言觸驚了我。

「我們就這樣逃到世界的邊端!在無人島上築起一間小草屋,只有我們在生活,偶然在森林裡抓點兔子作伴,無人打擾我們,好不好?」

「啥?」

「不好嗎?去個無人島上,只有我倆甜甜蜜蜜,再也不用隱隱藏藏,多棒!」

確實也不錯,再不用接受異樣的目光,想如何就如何,然而只是憑兩個中學生又怎樣逃出大人的視線,更何況要消失在這世界上。自從跟碇交往後,我總是能發掘出他那天馬行空,大膽的一面,常常語出些奇怪而有趣的説話,但正因如此他才如此吸引到我。

「一點都不好——若你有這點心思,倒不如幫我整理這堆講議,早早一起回家,不是更好?」

「蛤,人家想與你更多時間相處,做些情侶會做的事,不想分開。」

不情願的心情都顯在臉上,白𥚃通紅的臉頰,扁着濕潤晶瑩的嘴唇,細看沒有一點毛孔的皮膚,一切都不像男生該有的特徵,他的耍嬌總是我總抵擋不了。

「如果只是牽手,應該.......」

就這樣在他的可愛攻擊下,我們在歸家的路途上手牽着手。

他的手䁔得使人溶化,可是再熱的温度在我看來也抵不了路上行人的目光,如冰冷無情的長矛刺透我的身體,寒意襲遍全身。在他人眼中我們是正常的情侶嗎?男與男牽手果真太奇怪了吧?碇又是如何想的?一連串的問題在我腦中飛過,懷疑與恐懼瞬間充斥上我的腦袋,搶佔了我的理性。

我鬆開了手,真是糟糕。

「你還好嗎?」

那日他的期待在旁人的視線下被我親手握碎,那之後我們只是並列走路,再也沒牽手,雖然有講有笑,但始終沒有合適的時間提及此事。

若那時不鬆手,結局是否會不一樣,我們會不會在無人島上愉快生活。你到底在想甚麼?

説到底,都是渚太過在意別人的眼光,才會連牽手都怕。他從前開始也只會收收藏藏,有自己的想法都不敢提出,縱使已經交往有一段時間,也從未對外宣揚過我們的關係。説實話,我是多麼想向大家公開我對他的愛,但畢竟他終究是我的伴侶,也多少要尊重他的感受。

過了幾天,我沒想到願望會以這樣的方式快速降臨在我們身邊......

這天,班房上比往日更為熱鬧,同學都聚在課室講台,不為其他,只是討論投影在黑板上的照片。在我踏進班房的一瞬間全部人的視線都拉向了我,就像看着珍禽異獸的詭異。

「大家——是怎樣了嗎?我今天有甚麼不同嗎?話説你們在談甚麼有趣的?分享來看——看」我硬是在喉嚨中擠出支支吾吾的語句,嘗試打破那片刻的尷尬。可惜誰知換來的卻是一陣竊語。

「竟然是同性戀,枉他生得如此帥氣。」「難怪他總有些娘娘腔。」「你說你説,他之前就碰過我的屁股,果然是故意的吧!」種種細小的聲音已埋沒了整個空間。

那𣊬間我想我明白了發生了甚麼,那天我們牽手的時候大概被人看見了,還被拍了下來,忽然一位男同學走上了我的跟前,舉起自己的手機,秀出相簿內的相片。

「在渚身邊人,牽着手的人是你嗎?還要穿著校服的。」

渚?!男同學的話語驚醒了我,話說渚在哪裏,他最不擅長應付這些流言蜚語。我沒有理會男同學的問題,反而用我的眼睛馬上掃描了整個班房一次,尋找渚的身影。只見班房的角內裏又圍起了一堆人,圍繞的主角不用想都知是渚了。

我緩緩走向班房的角落,角落旁的同學看見我的來臨也識趣地離開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再也無半點聲气,眼神似做了虧心大事的。的確對我來説這便是不折不扣的惡事,心中的怒火也按耐大住湧上心頭,直至看見渚的身軀......

顫抖的身體在角落中縮成一團,本身1米8的高度也顯得零舍弱小,打震的雙手攤在桌上,眼珠的淚水不停打轉,似等待被宰割的羔羊接受着命運審判。

「渚,早晨」我屏足了氣,以最陽光的方式與他打照招呼。

他卻沒有半點回應的氣息,靜靜地低著頭,低聲抽泣,完全沒有理會身旁我的存在。

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哭泣的樣子,卻無動於衷,我沒有適當的詞語去安慰他。或許,現在的我們需要保持距離才是最好的辦法,是對他最好的冶癒。直到老師進入班房,所有同學才慢慢返回座位,嘈雜的聲音便逐漸消失,他們猶如看完一套低俗喜劇。

同性戀到底有甚麼錯?
我還記得那天之後,我有幾天都未見到碇在校內出現,雖然多虧如此,同學們之間的八卦有逐漸減小的蹟象,然而尖銳的目光及言語依舊在我的耳邊偶然徘徊,同時我也很憂心碇的情況。

「您好伯母,我是來探望碇的。」這天是碇的忌日,每逢慣例,我都會到訪碇家上香探訪。
「有心有心,快點進來吧,不要冷傷,我凖備了一些茶點一起敘敘舊,談談從前的事。」伯母的容顏依舊美麗,碇那高得離譜的顔值也是遺傳到伯母的吧。只是伯母的神色有點疲倦,果然不管過了多次年,她仍是每天那麼想念自己的兒子。我也是。

房屋內的裝潢十年如一,依然與記憶中上次到訪的時候一樣。玄關門前直走,到達㕑房位置,然後轉左,踏上五階的階梯,最後右手邊的等二間房便是碇的。打開房門,碇如太陽的味道一湧而上,包覆了我的衣裳與髮尖。房間的擺設和他生前是一樣,一點的灰塵也並不存在,彷彿碇昨天還在使用這房間般如此接近,唯獨不同的是多了一個放在房間角落的靈桌。

我雙膝跪在靈桌前,仔細打量擺放在上面定的相片,照片內的他帶着笑容,仍是我喜歡的他,誓想不到他會早早結束自己的生命。

點香。

拜拜。

上香。

在簡單的拜祭儀式過後,我與伯母坐在房間的中央,與碇共渡享用伯母為我們凖備的美食。

「碇生前常常提及你的名字。」

伯母突然其來的一句使我不知如何回應。

「嗯?是——嗎?」

「對呀——説你是他見過最可愛的孩子,現在看來確實如此。他說你就像温室所長大的花朵一樣,誘人又脆弱,讓人看見的時候恨不得把你攬入懷中,狠狠保護。很有趣吧!」彎彎的月亮浮現在伯母的眼眉上,她正在回憶從前碇在的時光。
「説實話,當我聽到碇説自己喜歡一位叫渚的男孩子時,我是頗為震驚的,第一時間竟然不是祝福兒子,而是思考我教育他的哪一步上出錯了,才會令他有這樣的想法。想起都覺得可笑。」

我本想辯護伯母正常人的思考過程,但伯母的説話並沒有喘息的空間,容不得我插嘴。

「然而,自從你們交往以來,我就經常能看見兒子那幸福傻笑的樣子,天下有誰的父母不想自己的孩子幸福快樂,關於碇是同性戀的事,我也以不可思議接受了這一事實,只是沒想到......」

說到這裡伯母也開始哽咽。

「對不起伯母,我———」

「不不不,你沒有錯,錯的是人心」

伯母打斷了我的説話,在一段回復心情的時間過後,她又開始説起那天的事。

「那天的事,你尙記得嗎?那幾天他打死也不去學校,問他發生甚麼事又不願開口,是直至某天,他不知下定了甚麼決心,突然上學去,一大清早就不見人影,直至收到學校老師的電話,才知道他闖了大禍。好像是打架甚麼的,口中不停嚷嚷道卑鄙小人幾字,我也嚇了一跳,他渾身是傷,我從來未看過他如此憤怒的樣子。」

我當然記得,因為他打的那個便是偷影我們,擺上學校互聯網的人,這也是在他走後,我才得知的。

真的痛死我了,想不到那矮個子打架也有幾分姿色,幸好我有長鐵通作武器加持才可以勉強打敗,雖說多少是有點狡猾,但誰叫他有錯在先,真是卑鄙小人!

躺在天台這裏算吧,反正再返回班房必定又會被人鄙視,從「死基佬」到「暴力狂」真的淨是些負面標籤!難道世界就不能友善些,讓男生與男生可以生兒育女,讓同性戀一詞變得不再新奇,至少大家對着渚也不要那麼惡言相向......明明他很可愛的説。

看看這尉藍無邊的天空,感覺心中的不快不悦能夠向藍天傾吐而出,然而這又有甚麼用,只是短暫地抽離現實,馬上又重回地面。

「該死的,真想與渚去無人島——」

「無人島?去吧,如果有的話。」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是再懷念不過的你。

「渚?!」

我立了起身,轉眼一瞧,竟是渚在我的身旁。

「你是怎麼找到——」

「分手吧。」

他的説話猶如在我倆之間砌出一幅冰冷無型的鐵牆,斬釘截鐵地打斷了我的説話與喜悅,也正式宣告我倆的故事正式結束。

「但你剛不還答應與我一起去——」

「那是如果有的話。」

他又打斷了我。

「你看看自己的樣子,早己渾身是傷。你那麼美麗的臉蛋,定必又是被誰給欺負。單單只是與我在一起,你便變成如此這模樣。我太過懦弱,沒能在我們被攻擊的時候,去進行反擊,只會傻傻地呆在原地,不停求救。我不知要如何面對他人的目光,又不知如何去與你面對未來。但是儘管世界如何改變,我也只希望你會幸福快樂,若有無人島的話......對不起......」

之後的説話我也再沒聽下去,在我聽來,這根本是人渣般不負責任的分手宣言,然而當我直視他的眼睛,他的淚光又是如此真實,通紅的耳朵也經揭示他心中的不捨。

恨不下去。捨不得走。

這天我倆就在天台上互相攬枕,互相淚哭,縱使曾經有其他人闖入天台,但我倆依舊無視,直到下課的鐘聲響起,我們才捨得放手。

「明天見,明天又是個新開始。」你的淚光尙未乾透,便轉身離去,看着你走遠的背影,我只能細細道出一句。

「我走了,再見,會在世界的盡頭見的,那時在一起吧。」

我到達萬榮大廈的樓頂,在那邊一躍而下。問我為何要選那邊?可能只是人多能引起更多的注意,並沒有甚麼特別的計劃,這之後就沒有我的故事,只有剩下我殘留的餘韻。

那天過後我再也沒有看到過碇的身影,轉眼則是在隔天的新聞上看見了他的照片,才得知他的死訊。當下的感覺我己經忘記了,只記得我那時特別傷心,連續好幾天都沒有白飯落進肚內,差點進了醫院。然後便是覆天蓋地的新聞報導,學校也被記者圍得水泄不通,政府也開始一系列的相關行動去平熄大眾的怒火。現在同性戀的待遇好像變得好些但也不比從前相差得遠。若兩位男性在街上街牽手,還是會被擺上網的。

「我的名字叫渚,因為一些家事,我從外地學校轉到貴校來,今年16歲,接下來我將會與大家一起努力,請多多指教!」

啊!忘記説了!

「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