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短篇】我媽呢？（四）

跟哥傾談過後，媽的事在腦內更是揮之不去。徹夜輾轉難眠，凌晨五時，我索性起來早點梳洗。我走出客廳，廚房竟然還亮着燈。這個哥，開了燈又忘記關掉。我邊在心裡暗罵，邊往廚房走去。

突然，連串啪嘞啪嘞聲響從廚房傳出。這聲音……有點熟悉。我躡手躡腳走到廚房門外探頭。媽正背向這邊垂頭站着，雙臂持續在動，不知在弄什麼。那連串聲音就是從她雙手傳出的。一下一下啪嘞、啪嘞，如針刺般刺進我的腦袋，刺開了回憶宮殿的窗，兩年前的某塊記憶碎片活現眼前。日本之旅完結後，我和媽坐飛機回港的時候，她腰間就曾發出一模一樣的聲音。

那時間已覺奇怪，因為聲音不像筋骨會發出的聲音……而是像鋼鐵碰撞的聲音！為什麼媽的身體會發出鋼鐵碰撞的聲音？我驚訝得張大嘴巴，不由自主地「啊」了出來。媽警覺地轉過身，視線恰好和我對上。那眼神冰冷得教我大熱天也不禁打了個寒噤。媽迅速展露笑容，但眼裡仍是沒有笑意。

「媽，你那麼早起幹什麼？」我趕在媽開口前先開口。

「我在煮早餐啊。」媽若無其事地稍微挪開身體，指指身後的菜刀、砧板，還有一堆切碎了的紅蘿蔔。

難道剛才的是切紅蘿蔔的聲音？沒可能吧。

「那麼早？」

「醒了睡不回去，就乾脆起來了。」媽笑笑說。「那你呢？為什麼那麼早？」

「我？我睡不太著，所以索性起來梳洗。」

「你，沒事吧？剛才聽到你的手有些聲音，是不是扭到了？」我試探着問。

「我的手？」媽先是一臉疑惑，看看雙手再說：「啊，沒事。年紀大、家務做多了就會這樣。偶爾會不太舒服。」

「要不要看醫生啊？」

「不用不用！」媽連忙搖頭擺手。「小事！」

「手疼可大可小的啊。還是看看吧。」

「不用啦！真的很小事。」

奇怪，媽怎麼好像很怕去看醫生？

「你是怕貴嗎？別擔心，我公司有家屬醫療福利的啊。」我再進逼。

「真的不用了！你快去刷牙洗臉吧！」媽邊說邊推我往浴室一方去。

難道她的身體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

這是什麼？我在整理上班包包時找到了數張胡亂摺疊在一起的傳單。其中一張寫了嘩眾取寵的標語：「在人工智能正式控制世界前，你可以先控制人工智能」想必又是那些狂熱科學家的所為吧。不過真正吸引我注意的，不是那句標語，而是標語下方字體較小的副標題。

「在未來，人工智能就是你的家人」

莫名教我毛骨悚然起來。

當那句副標題還像失控的火箭在我腦袋內亂衝亂撞時，我已坐在派發傳單的人工智能技術地下聯盟所舉辦的講座上。

聽到了媽身體發出的奇怪聲音，再看了傳單上寫的，不知何故就將兩者連想在一起。雖然假設很荒謬，但我心中的確有著疑惑，必需尋求答案。

「大家好。今天很高興看到大家來到人工智能技術地下聯盟的講座。」

主持講座的是一個身穿綠紅格子西裝套裝、身型魁梧，臉上卻長滿白鬍渣的光頭男人。單憑外貌難以判斷他的年紀。

「我真的希望，今天的講座過後，大家會成為聯盟的一份子。」光頭男頓了頓，掃視場內一遍，再說：「希望不是人工智能那一部分。」

全場隨即報以笑聲和掌聲。

「斗膽問句，大家對人工智能的認識，有多少？Siri？幫你做家務、削減公司人手的機械人？」光頭男又頓了頓。

我瞄了瞄四周的人，他們都聽得非常入神。無可否認，光頭男的演講經驗的確很豐富。

「Google、Facebook、Apple、Microsoft這些科技巨頭，每年投資予人工智能的錢數以億計。他們有最頂尖的相關人才，研發超乎前人所能想像的人工智慧軟件，為人類帶來嶄新的歡樂和方便。不過，」他摸了摸下巴的鬍渣，像要準備講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理論般。

「不過，這些人才不甘於只將那麼偉大的技術應用於軟件，或者遭鐵皮包住的機械人上。他們渴望將偉大的人工智能，完美地融入人類的生活中。正確來說，是融入到人類的家庭中，並且是以家人的身份。」

前方兩個中年男人開始在竊竊私語。

「你會問，要一個機械人當家人有什麼好？由人工智能製造出來的『人』，人工基因和腦部經過精密調配。所有感覺、觸感、思想，甚至人類會生的病，技術都安排得到。這些『人』會跟隨系統預先的安排，作出相應的反應、情緒、想法，與真人無異。完美的是，他們沒有真正的疾病、沒有真正的痛苦，甚至他們的後代也不用擔心基因不良的問題。有了人工智能家庭，屆時人類文明就不再怕面臨滅絕。」

「你是說，要人工智能取代人類？」一把女聲從觀眾席中喊。

「我可沒這麼說。」光頭男否認。「人工智能人可以融入每個人的家庭，提升家庭生活快樂指數，協助保留該家庭的記憶，在歷史上不會被抹掉。但人工智能人終究是人工智能，要有人去控制他、監管他。這就是聯盟中的人類成員要做的事。所以人類不能完全被取代。」

光頭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繼續說：「更甚的是，人工智能人可以根據用家的需求，調節其個性。舉例說，你想要一個不嘮叨的媽媽，人工智能人就可以提供一個不嘮叨的性格。」

我身體微微抖了一下。不知是否錯覺，光頭男好像往我這邊看了一眼。

「當然，我不是說要用人工智能人取代你母親，這是不可能的，對吧？但這項技術可應用在獨居老人、隱青、孤兒寡婦等孤單的人身上。給予他們一個完美的家人，幫助他們重投社會，減少悲劇的發生，烏托邦世界，其實不遠。」

這人是瘋子嗎？

「誰會認一個鐵皮機械人做家人啊？」觀眾席中另一把聲音喊。

「這正是接下來我要講的。」光頭男咧起嘴笑。「組織已成功研發出與真正人類無異的人工智能皮囊。Lisa，可以出來了。」

Lisa？觀眾席所有人皆露出一副困惑的模樣。當「Lisa」現身時，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那個「Lisa」和電視台那個元老級藝員Lisa姐長得一模一樣。是請她來當嘉賓了嗎？

「Lisa姐，大家應該都很熟悉吧？」

光頭男話音未落，手裡突然亮出一把刀。在場所有觀眾，包括我在內，還沒來得及反應，光頭男已把刀往「Lisa」的手腕一劃！

現場隨即驚呼聲四起。有人雙手掩目，有人拿起手機欲報警，有人跑向出口處卻被保安攔下。